看着门房几个忙成一团,接着又有人从内院涌了出来,丞小心翼翼地挤进人群里,躲在大门后,探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一双眼睛圆咕噜地私四处张望。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一个高大笔直的身影从马车内走出来,只见所有人都给他请安,他面色从容地扫了众人一眼,却回头替身后的人掀开了车帘。
丞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孔,只觉得他的身影高大威猛,像极了他梦里常见的人。内院的人不断地跑出来,把大门口都挤得水泄不通,丞个子小,更是被人挤到后面去。他着急踮起小脚,拉长脖子一个劲地张望,可是依旧没看到对方的模样。
他心里清楚,今日来的人就是他的父母,从他开始懂事的时候,他曾问过凌氏,为何别人都有父母,而他没有。凌氏心疼地抱着他,说他爹爹为了赶跑坏人,跑去很远的地方守边疆,如果回来的话坏人就会跑到京里来。那时候丞才不满四周岁,对坏人的概念也似懂非懂,后来一次被辛夫人带去定西侯府,看到了辛茂山的铠甲。他眼睛大亮,踉跄的小步子就要去摸,辛夫人看得立刻眉开眼笑,直夸他不愧是严恺之的儿子。
那时候丞的心里就有个朦胧的印象,他的父亲就是身着威武霸气的铠甲,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而饮血奋战在边疆。对于母亲的印象除了温柔的怀抱,却远不如父亲来得深刻。
所以当他在人缝之中睨见一抹身影,如同他想象中那样高大、威猛、雄壮、挺直,他的心口如同喷泉涌动,张口喊了一句父亲。可是鼎沸的人声把他弱小而怯弱的呼唤给掩盖住,他被挤退到最后,看着人群把他们簇拥着往里走,丞默默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丞,你在这里做什么,又不肯读书了,快随我回去。”这时,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了他,丞回头一看,却是大舅舅李斯晋家的表兄。他看着丞揉红的眼睛,有些担忧的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才没人欺负,人太多,被撞到了。”丞奶声奶气地辩解。
景吾板着小脸,一副老夫子作态:“大门口人这么多,你跑来这里当然会被撞到了,快随我去上学,晚了先生要骂了。”丞回头望着严恺之他们远去的背影,显得有些不情愿,可是景吾根本不由他反抗,拉着他就往百川阁走。
谁让他的堂弟只会吃和睡,教训几句都能走神,让他这个做长兄的一点尊严都没有,好在还有个算是听话的表弟在。
可惜,景吾心里只想着如何多背点书,能让先生多夸几句,根本没想到这个听话的表弟完全心不在焉地想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父母。
严恺之走到一半,忽然感觉到背后有股炽热的眼神,他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却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韶华轻轻拉了他的手,担心地问:“怎么了?”
他回头冲韶华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兴许只是他多疑了,可他刚刚似乎听到一个弱弱的声音在喊父亲,等他张望的时候却见不到人。
严恺之陪着韶华母子三人到了熹园,凌氏一早就在门口徘徊,听到人声脚步近,却故意跑回屋子里,板着一张脸。李勋卓用眼角打量她的惺惺作态,不以为意地嗤笑一下,自己也不自觉地端坐了姿势。
韶华一进门,看到二老正经八百地坐在位子上,眼眶一红,立刻走了上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阿娘,爹爹!”
李勋卓正起身要去搀扶女儿,结果凌氏便开骂:“你这浑丫头!我还当你是不要这个家了!”所有人都被她骂得莫名其妙,她却不尽兴:“当年说走就走,留个书信就无影无踪,你有没有想过家里人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到处托人到处寻找,你倒是好,走得真叫一个洒脱,连儿子都不要了。呵呵,那你就干脆不要回来得了,我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韶华被凌氏劈头骂得狗血淋头,根本不敢造次,只能怯生生地朝父亲使眼色。李勋卓回她一个眼神,转过头,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对凌氏训道:“你这老太婆,女儿回来,连句好话都没有,怎么就训上了。”
哪知,凌氏根本不给丈夫面子,一块数落了起来,“你也一样!就是你以前总是纵着纵着,瞧瞧把她纵成什么样了。”
李勋卓闹了个大脸红,被妻子当着女儿女婿的面骂,可又不敢大声抗议,支支吾吾地说:“我哪有,五娘明明是在普安长大的,要纵也是……那个,贤婿在这里,你得给五娘留点面子。”
凌氏的气势越骂越上瘾,在场所有人都不敢作声,生怕一起遭殃。“女婿怎么了?当初我还没骂呢,哼!也不想想,都多大的人了,还写休书,害得我家五娘这么千里迢迢跑去找他。”
韶华被凌氏这么指头破骂,心里也知道错,所以不敢起身。严恺之看得心疼,跟着跪了下来,一下子满屋子的人,除了李勋卓,所有人都跪下。严恺之拱手笑脸相迎:“岳母教训的是,小婿自愿领罚,只是五娘身子弱,这一路颠簸,能否让她起来休息,小婿带她跪罚就好了。”
其实凌氏心里哪里舍得让韶华跪,只是这么多年,思念也好,责备也好,总是要端个架子,给韶华一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错。可是严恺之这一番话把凌氏给说到心坎里了,顿时对他又多了一份高看,其他围观的下人也都默默地称赞这个姑爷确实是个好郎君。
李勋卓一见严恺之跪下,立刻就跳起来,亲手将他扶起,紧张地说:“这哪里舍得!舍不得,舍不得,你可是身为都督,堂堂侯爷,怎能说跪就跪!”可是韶华不起,严恺之也不肯起身,两人眼勾勾地看着凌氏,只等她松口,李勋卓急得骂道:“你这老太婆,也太没眼色了,女儿女婿都给你跪下了,那还有什么不满!”
凌氏撇了撇嘴,正要开口喊他们起来,忽然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到丞羲甜甜地冲她笑了笑:“祖母不气,这个给你。”说着,把偷偷从熹园院里这来的兰花扯了递给凌氏,把凌氏给惊艳了一下。
“天啊!这个就是小胖墩,你怎么知道我是祖母,太贴心了。”凌氏没想到丞羲在没人介绍的情况下竟然会知道她的身份,激动地抱气他又亲又摸,看着双双跪在地上的夫妻俩,嗔怪了一句,“快不起来,丢不丢人!”
韶华嬉笑地对凌氏说了一句:“不丢人,跪自己的父母有什么可丢人的。”韶华冲着丞羲眨了眨眼,丞羲从凌氏怀里挣扎着伸出手向李勋卓,软绵绵地喊了一句:“祖父抱抱。”
李勋卓原本还心疼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培养得开了花的白墨兰,竟然被这小祖宗狠心扯下,借花献佛。
可是丞羲软软的喊声,还有鼓起圆圆的小肉脸,连李勋卓觉得就算他把家里的花草都撤掉,自己也不会生他的气。立刻伸手把丞羲抱过来,激动地对韶华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聪明?”
韶华偷偷瞄了严恺之一眼,调皮地笑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肖了爹爹,正所谓隔代遗传,所以就聪明一些。”
李勋卓立刻被哄得喜笑颜开,凌氏则忙着去逗软软,看着玉雕般的粉娃娃,凌氏大感意外:“这孩子怎么都不像你们的?”
“呸呸,这叫什么话,长得好看就长得好看,哪有人像你这么说话的!”李勋卓对凌氏的口不择言感到不满,看了严恺之的脸色,赔笑道:“别在意你阿娘说话,人老了,总是这么疯疯癫癫。”
“你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凌氏本想反击,可是睨见韶华的偷笑,只好惺惺作罢。
总算在女儿女婿面前扳回了一局,李勋卓显得特别高兴,对他们说道:“屋子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这一路也辛苦了,要不先去休息吧。”韶华想到李阁老卧病在床,便提出要去看看,结果李勋卓却给推辞了。“你祖父这身子也是拖一日算一日,这会儿估计还在睡觉,你们等会儿再去请安吧。”
韶华有些意外李阁老会病得这么重,可是李勋卓却笑而不语,不打算深入,她只好作罢。
凌氏却叮嘱了一句:“你要是想去找嫂子们说话,就差人去请,自己别亲自过去。一个药园,一个疯园,你带着孩子不吉利。”
韶华听得莫名其妙,李勋卓气得狠狠打断:“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吗!?”凌氏回瞪了一眼,似乎不满丈夫对她大呼小叫,丞羲看着苗头不对,立刻从李勋卓身上跳了下来,悄悄溜回母亲身边。
“阿娘,粉团呢?”韶华从刚刚一直在张望,却始终没看到长子的身影,凌氏打断了她的左顾右盼:“他跟景吾去上学了,等下学我让人领到你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