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审案的是方有信,有人欢喜有人愁,甚至还有人道,这方有信是皇帝磨亮的屠刀,这刀一出,不见血必见钱。所以纵使他性子怪癖,得罪许多人,可是奈何他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谁看着他都客客气气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方有信长得并不高大,也不健壮,明明是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却长得一副佝偻憔悴的老汉模样。脱去官袍,走在路上,说不定还会有人当他是乞儿。也因为他长得这幅模样,富贵人家的娘子也不敢许给他,所以年逾三十五的他才被人推荐给一个小寡妇。
这小寡妇年纪不过二十三四,比方有信小了十岁有多,长得也是水灵灵的。若不是夫家嫌弃,娘家逼迫,也不会许到方有信这般相貌的人。许多人都等着看他们的笑话,谁料,小寡妇嫁过去,隔年就给方有信生了个大胖儿子。有人取笑方有信是替别人养孩子,方有信好不容易得子,气得他破口大骂:“你们欺负我丑陋矮小,我不计较,若是再听有人欺我家夫人,我这抵上这官服都要和他拼命。”
这话一出,没再有人敢说什么了,谁都知道方有信人如其名,言而有信。既然他这么说,他绝对是能和对方拼命的。不过也难怪,那小寡妇的前夫已经死了一年,这孩子又是足月出生,无端端地诋毁人家的名声,不怪方有信生气。
自从方有信养了儿子以后,可谓官运亨通了,遇什么破什么,几乎没有任何算得上棘手的。他常对人说,这小寡妇标准的旺夫益子,可惜跟了他这糟老头。
不过方有信也仅仅对妻儿温声细语,一出了家门,依旧是那副鬼见愁的模样。安庆侯知道是方有信接手此案,也都泄气了,据说病了一场。
果然,方有信还没查出官银下落,倒把宋琰常年的不法行径都给挖出来了。这阔少爷虽说没和官银这事沾上关系,可是违法的事也没算少做,只不过比起官银一事,简直就九牛一毛的差距罢了。不过不知道是方有信这官见愁鬼见忧的名声太响,还是老天也帮他。就在他查案两日后,就有人报在郊外的一间破茅屋底下挖到地道,里面藏了许多官银,细算一下数目和去年丢失的相差无几。
顿时方有信的名声立刻就在京里大嚷起来,个个都惊呼他神判,可是他心里却闷闷不乐。因为这根本不算是他查案查出来的,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似的,太过凑巧。他想进宫面圣,说明这一切,哪知皇帝根本不想见他,直接发一道圣旨大力表扬一番,并赏赐不少东西。他无奈,只好把所有查到的事情全部写成奏折,递交圣上。
有人劝他既然官银找到,皇帝也赏赐他了,这扣押的人总该放出来了。方有信一言不发,每日照样还是到处查案,就当没发生事一样。等不到皇帝的召见,他也只能扣着人干耗着,急得安庆侯府和吕国公府都赶忙拉着许多东西到方家来。
“夫人最近养得气色不错,愈发水灵了。”方有信一回家就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和他在外的名声截然不同。
“没个正经!”方夫人娇嗔一句。虽然她初嫁给方有信的时候也怨过,可到底是传统的出嫁随夫思想,所以踏踏实实跟着他过日子,没想到丈夫虽然相貌不怎么样,可确实是个体贴人的,只不过在外摆了谱让人害怕而已。“那还不是你只收人家的吃食,别人家当大官,都是跟着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哪像你,家里都快改行当酒楼了。”
方有信受贿的原则是不能入口的一律不收,太难消化的一律不要。
有人耍小聪明,给送了灵芝人参首乌虎骨,结果方有信照样退回来,只说肠胃不好,消耗不了这么名贵的东西。若是送一些普通的鸡鸭鱼肉,他反倒乐呵呵地收下。有人说他傻,方有信笑着道:“反正这些吃下肚,隔十来个时辰就五谷轮回,见不着影的东西,也就不算人情。”
听了方夫人的话,方有信眯眼笑道:“这倒不错,明日我去京里寻个店铺,让人以后有吃食都送到酒楼去,然后免费请大伙吃。”
方夫人一听丈夫的话,知道他说得出口就会做得到,连忙打岔,省得他又做出丢人现眼的笑话来。“对了,这事你处理得如何?听说沾手的都是京中权贵,你别再硬着性子来,这可不比在小地方。”方夫人一想到进来那些到家里送东西的仆人,刚刚衣裳打扮,比方有信还要贵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碍事,有万岁爷撑着腰,最多处理完这事,咱们连夜就逃跑。”方有信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皇帝就是借他这刀去杀杀那些所谓地方权贵的傲气,然后把方有信送到别的地方,自己再出面安抚一下,让对方吃了哑巴亏还得叩谢皇恩。
“又要跑?”方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打我跟着你,至少要少活十年。”
“说说,都送了些什么东西来?”方有信没把仿佛妻子的话放在心上。
“什么都没有,按你的脾气,不能吃都退了回去。倒是李家给送了两筐白萝卜,都够吃一季了。”方夫人有些赌气,送吃的就算了,还是送萝卜,好歹送块肉吧。这样的人要说是私藏官银的,她非得笑死。“你说李阁老真有这么两袖清风吗,还不如不送呢。”
方有信想了一下,忽然笑答:“冬吃萝卜夏吃姜,一年四季保安康。萝卜可是个好东西,咱还得回个礼才行。”
“什么?!还要回礼?”方夫人愣住了,这两筐萝卜怎么回礼,难道还送两斤白菜回去?再说,这冬天都过去了,这
方有信笑眯眯地没有回来。
隔日,方家的人捧着一木盒子来到李家,待方家人走后,李阁老立刻让人出发去接李勋卓回来。
这下可把凌氏她们高兴坏了,等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听到找到的官银,可却等不到通知放人的消息。凌氏都急得快把头发给愁白了,可没想到忽然方家送了一个木匣子来,李阁老就让她们去接人。
总算回到家的李勋卓,一看到李阁老就激动得扑通跪地,痛哭流涕,让其他人看着也心酸。原来是风度翩翩,容光焕发,一番折腾,整个人憔悴得不成人形。身形枯瘦不说,面容衣着更是狼狈不堪,可想而知这牢狱之灾对李勋卓来说是多大的折磨。
李阁老摇了摇头,让人扶他先回熹园休息,养好精神再说。一进到熹园,凌氏就哭得肆无忌惮起来了,苏氏和锦华也扑过来,又是扯又是闹,哭得不成模样。也温香不敢走近,就跟着韶华姐妹站着抹泪,就连斯陌都站在旁边红了眼眶。
好一阵子,崔妈妈提醒李勋卓还是换洗,凌氏才收了泪,把所有人都打发。
韶华有些好奇,方家到底送了什么来,怎么忽然就同意放人了。
斯陌举了手,表示知情,“我听二哥哥说,方家送了一盒药材,好像是当归。”韶华恍然,又问:“那祖父是送了什么东西给方家吗?”斯陌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是两筐萝卜。”
“萝卜?”绾华愣了一下。
“嗯,听说这方大人不受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收吃的东西,还不能昂贵的。”在姐姐们的怂恿带动下,每天只会读书的斯陌也不得已开始打听起外头的事来。“据说,收了这些东西他也不心虚,该罚的照罚,该打的照打。”
绾华问道:“那怎么咱们送了萝卜,他就放人。难道他爱吃萝卜?”
韶华觉得好笑,“大概是当做下台阶吧。”虽说这官银的源头还查不到,皇帝都默认了不再追查,他依旧死认理,不肯放人,这已经惹恼了京里许多人。若再不放人,只怕被联名参奏一本,反而得不到好。“不知其他人有没有放出来。”
绾华没好气道:“与我们何干,本来就是被他们连累的,最好关久一些。”
结果还很被绾华不幸言中,安庆侯府见李勋卓被家人接了出来,立刻也派人前去迎接宋琰。可是照样被人拒绝回来,气得他当夜就带病进宫面圣。
后来也不止发生了什么事,据说安庆侯从宫里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次日圣旨下,把宋琰训责了一番,数落的罪名都是这些年安庆侯包庇下,在京里的一些荒唐事,并告知宋琰这样的人没资格继承安庆侯爵位。还罚了安庆侯府两年的俸禄,不过训责完,还是同意安庆侯把宋琰从大牢里接出来。
宋大夫人跪在地上哭晕过去,安庆侯看着这圣旨,顿时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最后只好咬了咬牙,想着人活着才重要,于是磕头拜谢圣恩,把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宋琰接回家。
吕国公府却没有安庆侯府这么幸运,同样是一道圣旨,可是吕国公府却是被抄了家,并发现还有少许官银。人没领出来,全家倒是折进去了,这让众人不免感到唏嘘。
不过,同日夜里,方家被一股莫名的大火烧了干净。可是里面别说人影,所有一切都收拾得干净,方中信早在安庆侯进宫的时候,就带着家眷,拿着皇帝指派的圣旨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