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宫有什么好?为什么人人都想进来?明明看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善恶难辨,人鬼不分的,不止这皇宫,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尔虞我诈,人活在世,都有追求,为了目的都不甘于平庸。”
丽贵妃言辞间异常平静,她轻轻将床上的孩子抱了起来,看着小家伙蹬着腿脚半梦半醒的模样不觉心软,便又继续说道:“但是,每个人都是赤条条来到这世上的,又将赤条条而去,什么也带不走,这一生一世的追名逐利到最后想想也会觉得可笑吧。”
说着,她便又看向病榻上躺着的那位一国之君。
刘玉瑶道:“人人都追名逐利?我觉得不是,您和四皇子殿下就没有。”
“我们怎么没有?若是没有,大可以屈服命运,哪天说不定皇上厌倦了将我打入冷宫,哪天说不定有人多言了,将徇儿贬为庶民,我们也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的,尽可能的好好活着,活的好好的。”
丽贵妃的话刘玉瑶似懂非懂,只是想到自己刚才在门外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便又发出一声苦笑。
“我还可以追寻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别人都想要的,我不要,别人不想要的,我去追,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了,不是吗?”
丽贵妃有些不解:“你这太子妃之位,哪个不想要?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啊。”
“谁都想要,不代表我也想要。”
丽贵妃摇头,又接了宫人递上来干净温暖的帕子垫在小娃娃屁股底下,重新包上干燥的襁褓。
刘玉瑶便又走到病榻之侧,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位一国之君。
活到这把年纪,他所经历的事情应该可以写成一本史书了,但是岁月峥嵘,权谋一生,到头来不还是只能躺在这里束手无策。不管是谋逆还是勤王,也只能任外头的人随性妄为,他再也无法翻云覆雨了。
“父皇……”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有些话想说,不知你能不能听得到。”
丽贵妃扭头,看着她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身形瘦削,清冷孤傲。
这样的字眼她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用在这位太子妃的身上,但是现在,她发现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丫头却比任何人想的都多,心里也是最能藏得住事的。
“父皇,我既想让你听到,又不想让你听到。”她喃喃自语,握起那位老者放在榻上干枯的手掌。
“我自幼无父无母,是个野孩子,没什么教养,所以才做您儿媳妇的时候给您丢脸了,也让您生气了吧……我吃的,穿的,我的身份,我的名字,都是偷来的,都并属于我。所以,我也没资格叫您一声父皇,您如果听得见,一定要原谅我。这一次,我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想给您好好过一个生日,但没想到,最后,还是搞砸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丽贵妃见她如此很是心疼道:“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情……”
床前站着的人,肩头微微颤抖,她回头看向丽贵妃道:“贵妃娘娘也没想到吗?”
“你这孩子……我怎么会知道。”丽贵妃有些不悦。
“那长春、宫里换了侍卫您总该知道的吧?为什么换侍卫,你不是应该心知肚明吗?”
丽贵妃没想到她竟然想到了这茬,顿时被噎了个哑口无言。
只听刘玉瑶又道:“事发之前,有人让我去长春、宫躲避,想必整个皇宫之中,只有长春、宫是安全的吧?”
“这……”丽贵妃无言以对只得说道:“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说到底,我们都只是妇道人家无法左右这皇位更迭,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谁也不想提心吊胆。”
“父皇就不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就不想好好过个生日?既然母妃早就知晓,为什么不告诉父皇?如果告诉父皇,这一切都能避免。”
“你别反过来又怪起我来了,若怪我没有告诉皇上,不如怪太子吧,他知道的比我们都多。”
刘玉瑶也道:“他的目的就是这个皇位,李衡谋权,他正好篡位,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一句话说的丽贵妃也不禁怒火中烧起来,然而又因面前之人说的自己无法反驳,只能气的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父皇,我没有脸做您的儿媳妇,也愧对您的平日的疼爱,请您原谅我的胆怯!”
言罢她转过身去,抱过丽贵妃怀中的孩子就往暖阁外面走去。
丽贵妃一个不察已经被她走到门口了,急急追上去道:“你要去哪?”
“反正不是去长春、宫!”
“外面现如今还一片混乱,你不能到处乱跑,若有乱党余孽……”
“没人能伤的了我,小宝一晚上没好好睡一觉,我带他回东宫去休息。”
丽贵妃一听终于松了口气,以前还真是被这个随时想要逃出皇宫的太子妃吓怕了。
“好好好,那你回去吧,皇上这里我守着,如果陛下有所好转,我再派人去告诉你。”
“那就有劳母妃了。”
“快,你们都跟着太子妃,这外头大雪路滑,千万小心。”
再从清泰殿出来的时候,眼前刺目的白光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寻芳赶紧将一件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然而她却长身而立,双目无神,骤然停在门口,不知该往哪里去。
天色已亮,白雪如光,公里宫外皆已戒严,身着铁甲的侍卫正在收拾最后的残局,而这间清泰殿的周围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守的分外严实。
“参见太子妃娘娘。”周围侍卫齐齐下跪向她行礼,她冷眼而看,心中也是无悲无喜。
曾几何时,她也曾忐忑于别人对她下跪行礼,曾几何时,她也曾畏惧于这些刀枪剑戟,但时间带走了她的怯懦,也带走了她的率真。
“回去吧。”她轻声对寻芳说道:“焦嬷嬷该担心了。”
“是。”后者应了一声,赶紧招来轿撵搀她坐了上去。
积雪厚重尚未清扫,走在上面每一步都是一个深坑,倒是不容易滑倒。
东宫一如往昔的平静,回来的时候里面正在打扫昨夜的战场,抬出一具具的尸体,而她就这么目不斜视的与这些尸体擦肩而过。
焦嬷嬷确实对她母子非常担心,但是再见到的时候又心虚于昨晚自己说的话,几次踌躇,也到底没开口说什么。
刘玉瑶却只当不记得昨晚的事了:“我累了,要和小宝睡个觉,你们都退下吧。”
“是,娘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焦嬷嬷终于抓住句话头。
“现在不饿,等我饿了会叫你们。”
“好,好,那您好睡,奴婢们告退。”
待所有人从她的寝室中出来后,没等焦嬷嬷松口气,就听寻芳焦急的说道:“千万要派人把这里守好了,不能让娘娘出来。”
“怎么了?”焦嬷嬷一惊:“太子殿下的命令?要软禁太子妃?”
寻芳急忙说道:“不是,不是,是今日太子妃总是怪怪的,我担心她再起离开之心,在太子殿下还没回来之前,我们务必得将人看好了啊。”
焦嬷嬷听后也回想起她的状态,赶紧点头应下:“从昨晚到现在也没吃东西,要不要送点吃的进去?”
寻芳却摇头道:“知道嬷嬷心疼娘娘,但是她说不要,若是强行送进去,保不齐要惹娘娘生气。”
“让大胡子去!”焦嬷嬷马上说道:“生谁的气也不会生大胡子的气啊!”
终于被想起来的大胡子被推到了最前面,端着个托盘,上面一只砂锅,四个小笼包,外带三碟小菜,就这么送进了太子妃的房内。
和寻芳猜想的差不多,她根本没有在睡觉,倒是床上那个珠圆玉润的小娃娃睡的很是香甜。
然而她也没有起离开之意,只是侧头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睡着的娃娃,一时有些出神了。
“丫头!”大胡子故意板着脸道:“你这不吃不睡的是要干什么啊?就这么不珍惜自己个儿的身子啊?你自己不知道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来,过来吃点饭!”
她的脸上带着疲惫之色:“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我跟你说,你之所以觉得不饿是因为你心思不在这上头,但不代表你肚子里头不空啊!这肚子一空,人就更加没精神了!你看看你,脸都黄了,过来,过来。”
一番嗦说的刘玉瑶有些抵触,更是不肯动一下了。
大胡子只得亲自打开那小小的砂锅,里面热气腾腾的鸡丝白粥让人食欲大增,他一边盛出一碗,一边说道:“你说你这是怎么了?这才哪到哪,就你这样以后要遇到这宫里宫外的大事了还不得绝食三天啊?还怎么做太子妃?怎么做皇后?”
“我不想做太子妃,也不想做皇后。”她终于开口说道:“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可你已经没法做平凡人了,从你当初回到京城开始,就没法做平凡人了。”
想了一下,她又说道:“现在还来得及吗?”
“什么?”
“离开京城,做一个平凡的人,带着小宝。”
大胡子略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想走?可你,你之前不是已经下定决心留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