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走这边,你这是要把我,把我带哪去啊?”
搀着他的宫女没有说话,沈苍勤也就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跟她走,好像说的是醉话,又似乎条理清晰,仿佛在回忆往昔。
一直走到远离泰安殿一条偏僻的一条永巷,沈苍勤才抓着那宫女的胳膊说道:“你这丫头,神神秘秘的,到底做什么?”
寻芳扭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依旧答的镇定自若:“有人想要见将军。”
这么偷偷摸摸的,还不敢指名道姓,想都不用想的,除了太子之外,也就没有别人了。
后者眼神微黯,点了点头,身上酒气熏天,被夜风一吹竟然清明了不少。
他任由寻芳搀着自己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道,两旁高墙耸立,这小道通往未知的宫室。因为天色已晚,并没有宫人路过,想来平日也是个无关紧要的地界。
夜色浓重,避开了主道上的风灯光芒,在这里就只有月光这唯一的颜色。
月光倾洒在一人的身上,那人身着黑色的兜帽,几乎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沈苍勤待看向那人背影的时候,心下大震,拱手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外公,何必多礼。”李彻转过身来,虽然在心中已然将这位纵横沙场的老将军想过几遍了,但乍然看到他老态龙钟,仍然大受感触,随即皱眉说道:“您老了许多。”
沈苍勤这次回京,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老了,老了。
但这话从太子嘴中说出来的时候,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是啊……我老了,殿下,您倒是长大了。”
和上次见到的那个跋扈不羁的少年不同,已经长成了一个青年人的太子如今身形挺拔,长身玉立,那一双浓墨一般的眸子沉稳睿智。他负手向沈苍勤走来,身后的兜帽落下,在夜风之中缓缓鼓动,周身一片隐晦,两人之间的气氛略显低迷。
沈苍勤忍不住端详着太子的眉眼,也不知是自己的私心作祟,还是真有那么一点苗头,忍不住笑道:“好小子,倒是长的越来越像我沈家人了!”
太子微微勾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若是你还在牢中,你我祖孙俩说不定还能正大光明的见上一面。只是如今你无罪释放,你父皇八成担心我们内外勾结反了他的皇权,所以才让你我各自避嫌。”
“父皇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不还把我儿子带给您看了吗。”李彻补上一句。
沈苍勤低低一笑:“你那太子妃也是个聪明人,唯恐来早了跟我们一众朝臣坐在一起落人话柄,特意等到皇上来之后才到。”
李彻眼底的光芒微微一变,并未多言。
那位老将军又抬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说道:“等到将来你荣登大宝,可不要亏待了她。”
“外公不是一向不喜欢刘家人吗。”
“一码归一码,那刘升也没几天好蹦了,以后这天下还是你的天下,外公和刘升也该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舅舅们在边塞可好?”
“都好,只是你三舅前年一役落下病根,一刮风就胸肺疼痛,一直没让他怎么带兵。”
“塞北飞沙走石天气恶劣不适宜养病,等到来日我向父皇请呈,把他调往南方水土湿润之地,安心静养一段时日。”
“不慌,不慌,待你大业得成再调不迟,届时也省的咱们看他脸色,也省的你委屈求全不是。”
李彻想了想,遂点头应下。
又嘱咐了沈苍勤几句,让他格外保重自身,这才看时候不早了,未免驻守宫门的人生疑,这才让寻芳送他出宫去。
后者却迈不动步子,想了想还是嘱咐太子道:“你若成竹在胸,尽管差人给我传个口信过来。”
李彻听闻微微点头应下,没再说其他。
然而这位纵横沙场的大将军还是不肯挪动步子,最终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打算瞒着我吧?”
李彻没有否认,只是一双眼睛在夜幕之中异常明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和你母亲一样,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看上去似乎是不想让我担心,想要一人度过难关,但事实上,你越是如此,只会让我更加担心。”
“那就让彻儿不孝吧,就算让外公担心,也不想将您卷进来。”
深藏青厉眉一耸,就黑着一张脸说道:“这是什么混账话!从你出生开始,我沈家就已经做好了为你搏命的准备!待你一声令下,沈家军挥师攻城不在话下!”
李彻却叹了口气说道:“还没到这个地步。”
若是一定要硬碰硬,他也不至于苦心积虑到现在,一步步的排除万险寻找时机扫清障碍。
“外公尽管等我消息吧,若是等不到也不要怪我,毕竟这事就算我一人冒险,若是失败有您罩着父皇总不至于能置我于死地,但若我们都功亏一篑,那这几十年的一切都将成为云烟过往,大厦倾颓,再难以力挽狂澜。”
沈苍勤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是觉得这个外孙长大了,也成熟了许多,他的话多多少少都是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可要是让他袖手旁观,他还真有点做不出来,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己千万好自为之。”
“我明白。”
寻芳送沈苍勤出宫之后他还是醉醺醺的模样,一路上都嚷嚷着要往这走,往那走,大老远的寻芳就招呼守门的将领过来搭把手,将人好不容易的扶住了,半拖半拉的往门外弄。
那守门的将领还在那嘿嘿傻笑道:“常闻沈将军治军严明,没想到自己个儿倒先喝了个酩酊大醉,喝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寻芳附和道:“您不知道我把他弄到宫门口费了多大的劲,老将军还仗着自己精神头足呢,一会要往南街看看,又要往北市瞧瞧。我说将军您稍安勿躁啊,这如今还在宫里头呢,咱们出了宫再瞧。”
“那你能说的动他?”那将领就乐了起来:“老将军的脾气咱们还能不知道吗。”
“是啊,这好不容易拉将军上了这条道,唉,真是辛苦大人了。”
“姑娘也辛苦!”那将领美不滋的在寻芳手背上摸了一下,这才带着老将军出了宫门,眼见着沈府的人扶着将军上了马车寻芳才加快脚步往东宫去了。
回了东宫本是要径直去伺候太子妃的,看着弄影好似一尊门神一般杵在那里,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娘娘歇下了?”
弄影冷冷看了寻芳一眼,摇摇头,算是回答了。
“既然没歇下,你怎么不在里头照应着点?”言罢似乎是有点嗔怪的的瞪她一眼。
弄影见她要进去,想了想,往一旁侧侧身子,给她腾出条道。
寻芳不疑有他,径直推了房门进去,刚看到里头的景象又想要立马抽身回来,奈何里头的人也看到了她,想逃逃避,未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只得尴尬说道:“太子,太子殿下,奴婢已经将将军送回去了。”
李彻正伏案而坐,听到寻芳的头也没抬的点点头说道:“好,他还说了什么吗?”
“不曾。”
太子妃手上也正握着一卷帛书,冲她温婉一笑,眉目间尽是千金闺秀的雅致端庄。
“今晚真是有劳你了,改日殿下一定会好好谢谢你。”
“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贪功。”
与此同时,太子也抬头看向对面之人,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怎么奖励她?”
刘玉瑶眉眼含笑:“不如给她许配个好人家。”
寻芳一听顿时就急的涨红了脸颊,外头弄影却不知何时也进来了,站在寻芳的身后幽幽插了一句话:“这个时候你不都得说愿意为主子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吗?”
“啊?我,是,奴婢愿意永远留在主子身边伺候着,不愿成亲。”
太子妃又道:“不过打趣你两句罢了,就算要将你许配给旁人,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更不是太子殿下说了算的。”
这话确实不是她说了算的,要论起来,还得那位真正和太子成亲的人说了算的,只是那人现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
李彻低头看着面上的卷宗,稍微一怔,复又恢复常态,指着其中一行字道:“这前朝铁律说谋害皇储是为死罪,这所谓谋害,又是怎样定义的?”
“殿下这一桩刑罪最好参照一下前朝张蔡的《博史论》,另外前朝之刑到本朝之后多有废除,就算有沿袭而用的,那也得好好问问刑部尚书大人,我对这刑罚一事并不精通。”
太子点点头:“我也就是在这前朝史上随便看了一眼,这些事情总归还是得让朱晚照掂量,对了,今日夜宴之上,你与我细细说说那些人的表现举止。”
“好。”
听太子夫妇二人聊的认真,寻芳索性拉了弄影出去,反手将门关上。
弄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幽幽说道:“关门做什么,这里是东宫,还怕避嫌?”
“你不说我还忘了找你算账了……”寻芳略有不满的嘟嘴说道:“方才你怎么关门?”
“是太子关的。”
“那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殿下在里头,害我闯进去落个不是。”
“没人怪你。”
“就算没人怪我,那也不是我该随便闯进去的是,万一,这万一殿下和娘娘……你说我怎么办啊?”
弄影阴恻恻的目光向她看了过去,看的她周身发毛:“他二人又不是真的夫妻,你想的未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