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听我说完才忧心地扭头看着我说:“你这会儿去哪儿打工?能干啥哩?”
我站着想了想说:“不是也有可多人出去嘛,总是会有事干哩,我就是不想天天这么呆着。”
她没有说话,直到我们吃完饭,开始收拾着准备睡觉,她才小心翼翼地说:“先把这一季菜卖卖再说吧,你也别着急上远哩去,过几天上高峰那儿叫他打听打听,看市里有啥事你能干的就干着。”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现在的我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不正常了,也许我妈在别人面前根本不会承认,但是她绝对看到我这个样子也是担心的,她怕我去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不管是因为精神真的出了问题不回来,还是因为结婚的压力自己不想回来,她都是无法接受的。她让我去市里,在高峰的照看下,也许真有什么事情她就能掌控的到。只是她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如果我真的要走,别说是去市里,就是在家里,出了门她也未必就找得到我。
那天晚上我不断想着自己对她说的话,也想着我要去哪里?
既是头天晚上已经想了千万条路,早上起来还是要去卖菜的,不过今天异常顺利,同样的一车菜花刚进菜市场就有大车在收,我把菜麻利地装好上称,然后骑着车往回走。
在路上却碰到唐涛骑辆摩托车带着他的新娘子,后面还跟着一辆机动三轮,上面摆着一些东西,还有几个村里小一点的男孩子。
唐涛大老远看到我,就从路的那一边斜过来,停下车说:“今天还怪快哩,就回来了。”
我答应着说:“你这今儿是回门的吧?”
唐涛笑着说:“是回门哩,等你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去了,这事都是小男孩子干哩,老光棍去算啥?你们赶紧走吧,这都几点了。”说着我也开始用力踩三轮车往前。
唐涛的媳妇儿这时候说话了:“昨天你也木来,我一个伙计(好朋友)说她有一个同学就是咱村哩,名字叫高鹏,我问了涛,说咱村有好几个哩,不过听她说的意思好像是你,你们年龄差不多。”
我停下刚走出去的车,回头看她说:“我木有那边的同学吧,毕业好些年了,自己都记不住了,是不是你伙计弄错了?”
唐涛接着说:“错不错哩,你今儿跟我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回门时候送她的几个伙计都在哩。”
我不想去,我不知道这个同学是不是我的,但是就算是我的同学,我也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有时候照着镜子看看自己都觉得像一滩烂泥,根本提不起来,那去见一个同学做什么呢?让别人都知道当年在学校里阳光青春明亮的男生,现在成了别人眼里有精神病的老光棍吗?
唐涛已经急了说:“别站那儿想了,把你三轮车搁路边的店里先存一下,过了晌午咱们回来的时候再骑,这会儿就走吧。”
我也急了说:“我不去了,你们快点走吧,你看我这身衣裳,刚卖菜回来,泥哩汗哩,要是我同学以后也有见面的机会,非要趟你们的乱干啥。”
他媳妇儿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唐涛也就没再勉强,朝我喊了声:“那中,我们先走了,以后再说。”
这件事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到家以后就拿着喷雾汽去地里打药,刚种上的白菜苗已经快被虫子吃光了。
中午回来我妈已经做好了饭,给我盛了一碗说:“你先吃吧,我上午把咱玉米地里的草拔了回来,这会儿趁阳光厉害,把它摊看晒晒,冬天好喂羊。”
看着她蹒跚出了屋门,也是一阵难过,不知不觉就这么老了,这些年我也很少细细看我爸和我妈,他们天天在我身边,又因为结婚的事每天唠叨,不胜其烦,可是我现在想出个远门,回头再去看他们,竟然已是弯腰屈背,满脸皱折。
我妈把草摊完回来,看我一碗饭还没吃完便问:“咋了?不好吃吗?咋半天还木吃一碗呢?”
我没说话,用力扒拉了几口,把饭放下说:“好着哩,就是不太想吃,今儿可能有点热,可不像入秋。”
我妈说:“秋老虎秋老虎,这会儿就是热哩,你是不是上午打药弄的不舒服,要不一会儿去看看。”
我:“哪有那么娇气了,躺会儿就好了。”说着就在院子里的板床上躺了下去,看看头顶被树叶遮挡起来的蓝天,辽阔深远。
这一觉睡的特别久,而且没有做梦,醒来时,人突然就精神百倍,觉得一身是劲。
我几乎是从床跳起来的,然后进屋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赶快收拾了一下东西,去地里弄明天早上要卖的菜。
人还没到地里,就被骑着摩托追上来的唐涛追上了。
他摩托没停稳就朝我嚷嚷:“鹏哥,先别去地里了,叫俺母去砍菜吧,你那个同学跟玲玲来了,在我家里等着哩,叫你去玩哩。”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就又说:“俺母在哪儿哩,我去给她说一声,叫她去砍菜去?是不是又去放羊了,你快些把车先推到地边,我给俺母说了就回来接你。”
自始至终我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唐涛就骑着摩托又走了。
我知道已是避不可避,这事我妈一知道,怕是拿刀也得逼着我去,所以并没去地里,而把三轮车骑回了家,匆忙洗了把脸,又换了套还算好的衣服,刚收拾整齐,我妈就进了家。
她显然是跑回来的,头上身上都是汗,衣服的后背都湿了一大块,看到我已经找好了衣服,开心地笑了,脸上的皱纹更明显。她走过来把我头发又拢了拢才地说:“你同学哩,去了跟人家好好说说话,人家还特意随着新媳妇儿再来一回找你玩,可不能没礼貌。”
这完全是把我当成了小孩子,我却只能无奈地叹气,连反驳的词都说不出来。
我妈又说:“涛看你木去地里就先回家了,你直接去他家里吧。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吧?在村南街上,那个公路边修自行车的后头第一所房子就是。”
我没等她说完人已经出去了。
唐涛已经站在门口等,看到我进来说:“还怕你找不着哩,快进来吧,屋里开着电扇哩,凉快。”
说完又朝屋里看了一眼,压着声音说:“你得谢谢我媳妇儿啊,不是她伙计,我才不跑前忙后地跑这腿。”
说着话人已经到屋里。
两个女孩背对着门坐在吹风扇,两个人都穿着红色的衣服,只是唐涛的媳妇儿是长发这我见过,另一个女孩却是短发,齐耳那么长。
她们听到门口的响动,同时转过头,两个人都是笑脸。
我一看到白小红的笑脸,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像是没有经过岁月一样,仍然是我们上初中时的模样,脸色红润,齐耳短发,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来,嘴角上翘,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唐涛推着我往里走,说:“来,往屋里坐鹏哥,里面凉快。”
我被推进了屋里,在白小红旁边坐了下来,唐涛转过去挨着他媳妇儿坐好后才说:“你说奇怪吗,这就是当年咱们在初中时的校花,我比你们晚一年,光知道有这么个人,竟然从来都没见过。”
白小红偷眼看我,笑着说:“什么校花呀,你还是看看玲玲吧,我们在厂里的时候几万人她是厂花。”她的声音也和从前一样,清脆响亮,但是却不尖利,总是很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无论说什么事情从不拖泥带水。
唐涛也笑:“那是,要不是我媳妇儿哩。”
我的自卑已经完全盖住了见到她时的喜悦,她如此美丽,可是那个曾经跟她坐在一起的男生却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唐涛看我和白小红的样子,就拉着她媳妇儿说:“走,玲玲,咱妈说下午在她那院里晒什么菜哩,咱去瞅瞅。”
玲玲也会意,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他们到了门口,唐涛扭脸看我并朝我挤了挤眼睛,拿嘴努努白小红说:“你们老同学见面,先聊会儿,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晚上再这儿吃饭。”
他们走后,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我想了很多话要说,但是却一句也说不出空,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白小红在干什么,于是就朝她看了过去,谁知却看到她大大的眼睛里正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流。眼神哀怨地看着我,牙齿咬着嘴唇。
我结巴着说:“你咋哭了?咋了,别哭啊。”
白小红沉着声音说:“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了?咱们不是说好的要一直联系的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那时候的各种无奈纠结烦躁又怎么能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就算能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是在找借口,又怎么让她相信我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