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再去理会高峰的短裤和他的抗议,迅速收拾了往地里赶。
我们家的烟地依然种在承包来的地里,离村非常远,我总觉得要走很久很久,走过好几个陌生的村子才能到地方。
到了地里车子就在路边停好,高峰一路上都是坐在车上的,有时候我也会坐上去,但是大多时候都是跟我爸妈一起步行。
他们两个一人把着两排往前刷,刷好的烟叶就放在中间的一行空隙里,我一个人走中间把已经码好的烟叶快迅抱出烟地。一开始还能跟上,基本是他们刷一堆我抱一堆,可是慢慢的就会越拉越远,在烟地里完全看不到我爸妈的影子,我就一个人在高出我一半的烟里脚下踩着红薯藤,艰苦地走着。
几趟下来就会觉得小腿肚子紧崩,走起来也越来越吃力。有时候会偷懒,跑到地头处跟高峰玩一会儿,我爸妈折回头来看到我也会说:“使哩慌就歇会儿,别慌,慢慢哩就不使哩慌了。”
我想着如果我们不是那么穷,我父母应该也不会让我们如此受苦的吧,应该也是舍不得我们去做这种苦力,但是生活总是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们整天劳作仍然是吃不饱饭,我们两兄弟既然没有娇生,又哪儿来的惯养呢。
在烟地里走的时候,脑洞总是大开,可以想到很多东西,比如我某一天遇到了哪个奇人教会了我什么武功,从此把那些欺负我们家的人打的跪地求饶,我会“哈哈”一笑,仗剑而立,指着他们说:“莫问英雄出身。”也会想突然有一个什么人到了我们家发现我是一个难得的奇才,于是教给我什么绝技,有一天回到这里,发家致富。类似的桥段给我在烟地的生活带了乐趣,也忘却了些许的烦恼和疲累。
但是这天我在烟地里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出现昨晚上的梦,还有梦里的大火,那种贴身的烤热感好像一直就在我身上,此时置身烟地里又闷又热,更是像极了昨晚的感受。
我想像着自己在大火里飞跃弹跳,纵横翻滚,去救那些要在火里丧生的生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青离家的那场火,那场火根本没有梦里的大,如果我当时冲进去应该还是可以救出白娘子的吧?可是我不知道我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那么做,自那以后我也没有再见过白娘子,它是真的被烧死了吗?
自从给它埋了坟后我也一直没再去看过,不知道再去怎么样了?每次从青离家的残墙断壁的院子前经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当时的情景,但是我也很明显地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想这件事情的时间和心情已经在慢慢变化,再不似从前了。
早上我从梦魇中醒来的时候那块白小红送给我的小石头仍然抓在手里,因为急着来地里,就顺手放在口袋里了,现在我能感觉到它沉甸甸地从口袋里往下坠。
空手去地里抱烟叶的时候也会把它拿到手里,边走边玩,拿到眼前细看,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除了异常光滑外没有别的特别之处。
在经过烟地里的那两座老坟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一下供桌下面的窟窿,有一个好像很大,应该是老鼠经常出没的,但是此时那里并没有老鼠,我拨开烟叶从另一排烟的空隙里往老坟那里走了几步,谁知此时一只老鼠“嗖”一下从我眼前就窜走了。我站在那里看着它进了供桌下面的窟窿,也爬在那里往里看,可是除了黑黑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到。
自己一时觉得好奇,就跑过去从供桌旁边拿了一块石头把那个老鼠窟窿堵住。正当我为自己的行为得意的时候,抬头看到一只很大的老鼠就在坟头上看着我,它那滴留留黑的小眼睛没有任何怯意,反而带着点愤怒。
我直起身子,作势往它扑去,其实就是吓吓它,一般的老鼠碰到这样的情况都会一溜烟跑走的,可是这只老鼠像是早料到了只是吓它,纹丝不动地看着我,好像还有点嘲弄的样子。
我也是玩心起来了,弯腰下去想捡一块石头砸它,可是就在我弯腰的瞬间,它竟然从坟头上一跃而起向我扑来,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只老鼠,倒有点像电视上演的飞天鼠,很有点吓人。
我吓的向后一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妈呀”叫出声。
大概是我爸妈早已经走到了地的另一头,并没有听到我的叫声,所以我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支援。那只老鼠也并没有真正扑向我,而是轻轻地落到了供桌上,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爬在供桌上得意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我。
我坐在地上也看着他,估摸着怎么能拿点东西攻击它一下,以报了刚才吓我的仇。
我的两只手本来反着按在身后的地上,这时候那些松软的泥土都在手里,我就顺手抓了一把向着老鼠撒过去,同时从地上也站了起来,一个跳跃,想跳到供桌上把那只老鼠踩死。
我人刚一到供桌上,那块由薄石板支起的简易供桌就“卡”一下被我踩成了两半,双脚落在地上,而那块断裂的石头却刚好擦在我的脚脖处。
痛感立马袭上了大脑,脚脖处像是被刀切了一下似有个一寸来长的口子正在往外面渗血。
我赶快蹲下去,顺手在旁边的地上抓了一把土按在伤口处,但是血很快就渗透的土,从指缝里往外面流。
那只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到了坟头,发出“吱吱”的叫声。
我的另一只手捡起供桌旁边的小石头向它掷去,但是石头从它的旁边擦了过去,并没有碰到它。我右手抚着右脚处的伤,左手还在找着石头想砸中那只看似在嘲笑我的老鼠。
可是直到把身边的小石头都掷光了,也没能碰到它一根毫毛。我有点气极败坏,松了抚着脚的手,一跳一跳往坟头上爬。就在我跳起的时候,那只老鼠像最开始扑向我一向直直地朝着我脸抓过来,估摸着是躲不过去了,双手已经按在脸上,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猫叫声,声音拖的有点长,渗的人毫毛都竖了起来。
那只本来已经扑到眼前的老鼠竟然直直地掉到了地上,它在我脚边打了一个滚,像是在原地怔了一下神似的,然后“嗖”一下穿过地下的红薯藤向远处跑去。
我听到我爸在喊我,似乎声音离的很近,连忙答应着。
因为有烟叶挡着,既是我们离的不远,我也看不到他,只听到他问:“鹏鹏,你弄啥哩?”
我一边答应着他一边往我抱烟叶的地方走说:“木事,我抱烟叶哩,刚才撒尿去了。”
我爸说:“哦,要是使哩慌就歇会儿,一会儿我和恁妈刷完也来抱哩。”
我说:“中”。
已经一瘸一拐跳到了抱烟叶的地方,低头看了一下脚,血已经不怎么流了,但是还很疼,为了怕爸妈说我,还是抱了烟叶向外面走。
到了路边看到高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架子车边睡着了,脸被太阳晒的红红的,我把拿来盖烟叶的草席给他匀了一个角遮了一个阴凉,然后自己坐在路边把路上已经碾碎风干的尘土都撮成小堆,再用手抓起来都按在脚脖处。
看到血完全不流才又跑进地里去抱烟叶。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爸妈已经把整块地里已经成熟的烟叶刷完,他们并没有休息接着就是跟我一起往外抱,三个人还是很快的。
直到我们把全部的烟叶抱出地里,又装上了车,我爸妈都没发现我的异常,开始往回走的时候,我妈抱着还在睡觉的高峰,我爸拉着车子,让我跟在车子的旁边。
刚走了没几步,我妈就惊地问:“鹏鹏,你哩脚咋了?”
我扭头看着她说:“木事,被小石头划了一下。”
我妈这时候已经叫住我爸说:“停住停住,快点给,你抱住峰峰,我看看他脚咋了,咋顺脚流血。”
我看了下被尘土胡住已经开始结痢的脚说:“木事,早不流了。”
我妈已经拉住我,并且蹲下身上检查我的脚脖子。
看了一会儿说:“弄成这样你咋不说话哩,是不是在烟地里被石头划住了?你个傻孩子,都不着疼吗?也不着流多少血哩,你看这伤口真么长,你是不是傻了呀?”
她是又生气又心疼,说着骂着。
我一直想快点结束,所以嘴里不停在说:“木事木事,都不流了,就一点点伤,不疼。”
我妈已经接过我爸手里的高峰,然后让我把我抱到车前的车把上坐着,但是车把上坐个人根本没办法很好的拉车,而且我也已经大了,坐在那里很不舒服,于是跳下来说:“真哩木事了妈,我还能跑哩,你看。”说着就自己往前跑了几步。
我妈看着我走着似乎也没什么大碍,再者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没再让我去坐车,只是跟在她旁边走。
一边走还一边看着我的脚,不时问伤的时间和疼痛感,我胡乱地说着。
那天回到家以后,我爸去做饭,我妈就去用绳子系烟叶。这个算是技术活,不是每个人都系的好,会系的人一根杆子上系的又密又整齐,不会系的人会系的稀稀拉拉,参差不齐,而且在炕的时候还会往下掉。
我妈在这方面是能手,她的速度和质量在我们这一片都是数一数二的,常常是把我们家的系完还能帮着别人系一些。
高峰已经醒了跟在我妈身边玩,我被命令躺在床上休息。
其实自己也真的是不太想动,所以我妈说让我躺着也就躺着了,顺手就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石头玩着。
也许是因为累,也许是因为昨晚就没有睡好,竟然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梦。
我在梦里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也知道自己是在家里的床上,但是我眼前像是放电视一样放着一些剧情。
就是在那浓密的烟地里,一个黑色的小人站在坟头上看着我,他的脸上一直有一种阴冷和鄙视的笑,我想去打他,但是试了很多回都没击中,情景跟我上午在烟地里跟那只老鼠斗的时候一样。
我也看到他目露凶光地向我扑过来,但是他没到我近前,就一道白色的光影从我身边窜出,接着就是一声猫叫。那个小黑人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在地上顺势一滚就爬了起来,没做停留向远处跑去。
我想去看看那道光影是什么,可是四周除了绿色的烟叶再也找不到有别的东西,于是我在烟地里找了起来,一直走一直找,一直找一直走。觉得自己又累又饿,可是我想找到光影始终没有出现。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自己仍然睡在院子里的床上,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斑斑点点地洒了我满身满脸。
我坐下来,看到我爸差不多已经把饭做好,看到我起来,他说:“鹏鹏,你去喊你妈吃饭了。”
我答应着起来,却碰到了受伤的脚,轻轻“哦”了一声,我爸这才想起我受的事,忙说:“别动了别动了,一会儿我去喊。”
说完就先拿了一只碗给我盛了碗饭端到床边说:“你这么坐着能吃不,吃不了我就给你找个凳子放碗。”
我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接过碗说:“能吃能吃。”就开始往嘴里扒拉饭。
到烟叶全部系完装在炕里男人们开始结伙去池塘里洗澡,他们都光着膀子穿件短裤,洗完回家以后才换上新的。
我也想跟我爸一起去池塘里洗,但晚妈死活不让,只给我拿一个盆子坐在里面脚放在外面,然后她拿块手巾给我擦。
我们家里没有大的盆子,唯一一个用来洗脸的盆,我一屁股坐进去,水就全出来了,所以洗的并不爽,看着我爸跟那些一起装炕的男人都泡在池塘里才有些后悔不该去逗那只老鼠。
我妈给我洗完澡,又小心地把那只受伤的脚周边都擦干净,这时候才认真地看了看伤口。大概心里还是有气,狠狠地说:“也不着划多深,你看这血流哩,你也不怕以后脚断了走不了路,连句话都不说,咋不疼死你。”
我一直没说话,脑子里断断续续还在想着上午烟地里的事和梦里的事,高峰倒是有点听不过去跟我说:“我哥都流真多血了,你还吵他呀。”
我妈又狠狠瞪他一眼说:“就恁兄弟着亲,我是后妈呀。”
高峰一脸委屈也不说话了,我朝着他挤挤眼,笑着示意他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