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记杀威棒,掀起轩然大波。
朝野热议,颇有不少朝官对以往几乎透明的义兴郡王李重俊印象颇佳,赞颂不绝,称许他执法如山不畏权贵,文人士子吟诗作对讴歌,一场酒醉之后,金吾长史张旭草书一幅卷轴,为神都富商巨资购下。
残酷的事实证明,朝中京中,不满二张兄弟的人大有人在,正因为这股子愤懑不满,才会将一件略施薄惩的小事大肆炒作宣扬,面对二张兄弟党徒的遭遇,兴奋得不能自已,口口相传,唯恐有人不知。
李重俊的声望有多高,有多光鲜,二张兄弟就有多尴尬,多难堪。
宫中的张易之倒是没有任何反应,照常履职,提前完成春官衙门的差事,便出宫去了新安县公府。
另一头,名声大振的义兴郡王李重俊,却是跪在东宫正殿,以头抢地,苦苦告罪求饶。
皇太子李显看看李重俊,又看看旁边端坐的韦氏,神色颇为不安,一句话没有说出。
许久,韦氏终于开口了,面无表情,冷声道,“你倒是有本事得紧,学会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还冲着自家人耍威风,甚好,好得很”
“母妃恕罪,母妃恕罪,孩儿虑事不周,一时草率,未曾思及中间各种关系,愿领母妃责罚”李重俊又是叩头。
一句话落,韦氏旁边站着的李裹儿眉头翘了翘,随即恢复平静。
“嗤”韦氏嗤笑一声,脸色更加难看,冷笑道,“好一个未曾思及各种关系,你不是还传令训诫韦汛了么?怎的?转眼便不承认了?”
李重俊眉头跳了跳,有些惊愕,紧咬牙关,又叩了个响头,“孩儿无状,冒犯舅舅,愿得良机,向舅舅负荆请罪”
“哼哼,好一个负荆请罪”韦氏面上闪过危险的怒意,李重俊说来说去,都是用请罪敷衍,愣是没有拿出一个确实交代,却是翅膀硬了,“堂堂义兴郡王请罪,韦汛怕是要折了寿数,你不曾将韦汛放在眼里,那定是也不认本宫这个嫡母了”
“也罢,本宫却是伺候不起你了,速速退下”
“母妃……”李重俊毕竟才只是个半大少年,再如何坚忍,听到韦氏决绝言辞,也是六神无主,伏地大哭。
韦氏冷哼了声,虽粉面含霜,却没有拂袖而去,方才的做作,当只是逼迫姿态,并非真心。
她也是无奈,东宫四子,亲子李重润已死,李重福包藏祸心,幼子李重茂才只有一岁,短时间内难以指望得上,还真就只有李重俊能够拿出手。
李裹儿眼珠转了转,上前一步,递上了台阶,“母妃,家丑不可外扬,他或许不是有意,东宫中有小人作祟,何不处置了那传令佞人,以此警示内外?”
“哼”韦氏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显然在等着李重俊表态。
“母妃,手下人做事,都是衔命而去,奉命而行,若是因此之故获罪,则孩儿实在没有担当,枉为男儿,忤逆舅父的罪过,孩儿愿一身承当,自罚家法三十杖,以赎罪过”李重俊抹了眼泪,咬牙回绝。
他有自己的考虑,他不惜将不是自己做的事情认下,为的就是借题发挥,积累名望,若是经手之人遭了殃,势必落下一个委过于人的恶名,得不偿失。
韦氏的面色冷得吓人,站起身勃然作色,“朝野闻名的义兴郡王,本宫哪里敢家法处置?”
“母妃莫怒”李裹儿伸手扯了扯韦氏的衣袖,“母妃,他才得了大兄教导,不识礼义,许是身边有人作祟,何不增派些亲信人手到他身边,也好多加匡扶?”
韦氏闻言,颜色稍霁,瞥了李重俊一眼,“义兴郡王,意下如何?”
李重俊不敢再犹豫,连忙道,“愿听从母妃教导”
“哼,看在你初犯的份儿上,此事便罢了,日后行止,须念着些,没有东宫在后头,你这个郡王究竟有几分分量?外头章怀太子名下的郡王,过的是怎生日子,你自己瞧着”韦氏训斥了几句,不愿说轻了,也不能说太重,感觉颇为憋闷,拂袖而去。
韦氏走后,李显才算是活了过来,站起身,打量了李重俊一番,轻轻嗯了一声,颇为满意。
“重俊我儿,性非顽劣,容止端重,所行可见章法,然而,于大局处,颇见支绌,以致今日之失,眼下你有大郎为师,福缘匪浅,也当有几个伴当,与你同学共进,你可自行留心着,有所心仪,告知为父,为父替你安排”
“孩儿遵命”李重俊拜谢,面上殊无几丝笑模样,反倒忧心忡忡。
他那殿中,有内侍胆敢拦下求见之人,假传他的命令,给他闯下大祸,现在又要接纳韦氏安插的人手,怕更见千疮百孔,蜗居方寸之间,尚且不由自主,谈何宏图大业?
李显以为他是担心二张兄弟那边的报复,拍拍他的肩头,指点道,“莫要忧虑,上进一些,多向大郎讨教学问,自可诸邪不侵”
“是”李重俊强作欢颜。
李显似是颇有教导了儿子的成就感,背着手便离去了。
殿中只剩下李重俊和李裹儿兄妹。
李重俊踌躇了下,上前拱手致谢,“方才,多谢……多谢郡主美言了”
李裹儿高傲的扬起脖颈,琼鼻之中轻哼了一声,仍旧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莫要谢我,若真有心肝,便……好生听大兄的吩咐,相信他,不会害你的……心头有事,直接对他说,万万莫要耍弄小心思……算不过他的……落败了还好,最难过的,是回不去了……”
李裹儿神情有几分凄然,她恳求千金公主的事情,得到了权策应承,但仍是通过千金公主转达,无一言半语,也无只字片纸,令她颇为幽怨。
李重俊一开始认真听着,后头越发不像,骤然间似是接触了什么秘事,心头一阵慌乱,“我都记下了,日后我在春坊求教,郡主若有暇,可一道前来”
李裹儿见他说得小心翼翼,颇有些真心诚意,心中叹息,真真是个傻子。
嘴上嗤笑,“东宫之大,何处我不得去,要你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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