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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南衙南衙(三十一)

    “陛下驾到”

    伴随着一声尖利威严的宣告,一身明黄凤袍的武后举步在通天宫门外迈下步辇。

    宗晋卿和武延安跪地恭迎,近身搀扶伺候的,却是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

    伴驾而来的,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他们的族房兄弟张昌期、张同休等人,在二张兄弟身处困境的时候,背井离乡来到神都支持他们的族人,鸡犬升天。

    上官婉儿和谢瑶环立在御驾之侧,不即不离,静静地瞧着张氏一家男丁鞍前马后献媚,一个淡然面无表情,一个则是笑意盈盈,似是颇为赞赏。

    无人注意的细微处,谢瑶环的粉拳,在袖中一张一合,多番核查试探,再加上权策的消息,她已然确信,张易之手头的控鹤府,是一支与梅花内卫同出一源的暗人力量,是她重点盯防的敌人。

    上官婉儿端庄亲和,没有多余的动作,眼底却飘过一丝幽深,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有二张兄弟得意猖狂,顶在风口最前方,她家的郎君,顺利抵达政治舒适区,只要运作得当,不出昏招,势力底蕴可更上一层楼。

    “臣等拜见陛下”宫门前的一团金黄,在萦绕四周的灯光映衬下,光芒四溢。

    “都起来吧”武后登上丹墀宝座,坐定身子。

    张易之等人在丹墀之下眼巴巴候着,却并未得到宣召侍坐,只得悻悻然返回各自座次,所到之处,或是畏惧,或是嫌恶,多有避让,并未得到谁家欢迎。

    “又到中秋节,逝者如斯啊”武后颇有一番感慨,“去岁此时,裹儿起舞瑶光殿,权策谱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犹自历历在目……”

    “母皇,裹儿虽抱病未至,权策却仍在阶下,若母皇有所追思,可再令权策命笔,以慰心怀”皇太子李显只管俯首帖耳,做恭顺状,相王李旦出面建言,慷他人之慨,大方得紧。

    武后侧首,瞟了他一眼,举起酒壶,汩汩斟酒,“朕富有天下,但凡有利百姓,钱帛金玉,挥之如土,丝毫不惜,所珍视顾念者,唯有二物,一者时光,光阴如缕,去者难追,二者才俊,唯恐不能尽得天下之英华,唯恐不能尽用其才具”

    “权策,虽晚辈,却是宰相,有经略山河之才,若用之如词臣,岂无摧心之痛乎?”

    李旦面红耳赤,躬身唯唯而退。

    武后擎起白玉杯,团团示意,“良辰吉日,群贤毕集,朕生平之快慰,尽在此时此地此身,愿以此时光之美,与天下才俊,共饮而贺之”

    “陛下英明,陛下万岁,臣等为陛下贺”

    群臣呼啦啦起身离席,俯伏在地,叩拜两次,才回到席位上,一饮而尽。

    权策面上满是感恩和激动,一半是应景,一半是真心,武后便是有这等心胸气魄,令人心折,他却不能大喇喇受着,主动出列,“臣蒙陛下恩宠,得有今日,尽心效力,理所应当,并无委屈”

    “哈哈哈”武后仰头大笑,很是开怀,“勿复多言,朕瞧着皇室近支,家家和乐,开枝散叶,已然心旷神怡,无须诗词点缀”

    “陛下仁和慈爱,后生晚辈,咸感恩德”权策先是躬身一礼,“权策斗胆,愿与族中诸位尊长,同辈血亲共同把盏,恭祝陛下身如月轮,圆满如恒,皎洁长生,泽被天下”

    御座四周的皇族中人,闻言纷纷起身,高举酒杯,善祷善祝。

    李显后知后觉,脸色颇为难看,权策打着诗词的借口,攫取了他的权力,引领皇室宗族拜贺,本该是他这个武后长子该有的作为。

    “哈哈哈”武后却并不介意,又是一阵爽朗大笑,轻轻颔首,冲权策赞许一笑,举杯饮尽。

    其后,武三思率朝臣、倭国使节率领外藩,分别祝酒。

    “宣天水公主、寿春王、高阳王、郢国公近前侍坐,卿等且尽兴欢

    饮,莫拘礼节,不醉无归”礼节已毕,武后点了几个小辈到身边。

    权箩脸颊皱巴巴的,步子也不如以往活泼,她本缩在后头,陪着小小一团的遥遥玩耍,听到宣召,便与比她小一岁的郢国公薛崇简一道,随着内侍指引,登上丹墀,上官婉儿将他们安置在武后身边两侧。

    另外二人,寿春王李成器、高阳王武崇训是相王李旦和梁王武三思两人的长子,都已是二十余岁的年纪,在外头稍远处陪坐。

    太子妃韦氏的脸色立时阴晦下来,今日夜宴,从头到尾,东宫处处受到钳制打压,向来行事谨慎的权策,也出面践踏皇储尊严,俨然像是有了某种默契。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转过脸,与李显二人相顾骇然。

    莫不是,易储?

    他们似是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

    李显的脸颊又苍白了几分,沉重地转过脸,看向大殿右侧第二个席位。

    权策坐在义阳公主和太平公主之间,正返身逗弄云曦怀抱中的权衡,从容安乐,令人艳羡。

    李显被刺痛了双眼,不忍再看,正要转开,目光突地一凝。

    “诸位贵人,臣张易之有礼了”张易之来到权策等人的席位前,一手执壶,一手举杯,向四位公主祝酒,笑容可掬,“恭祝诸位贵人朱颜永驻,福寿绵长”

    “张侍郎有心了”太平公主出面搭话,并不多言,她也知晓,此人眼下非同一般,须谨慎相待。

    张易之仍是笑容不减,又将杯中斟满,转向权策,“相爷,承蒙关照教诲,下官感激不尽”

    “侍郎言重了”权策也是笑脸相迎。

    “叮”两只酒杯相撞,两人一饮而尽。

    张易之躬下身,殷勤地拿着酒壶为权策的酒杯斟酒,低声道,“局面已成燎原,当如何收场?”

    权策双手放在杯子旁边,连声逊谢,“不敢当……自有人比侍郎更急”

    张易之不由自主向丹墀旁边的皇太子席位看去,正对上李显阴沉探究的眼神。

    他心里一抖,退后两步,向权策做了个长揖,不由分说,转身而去。

    这一幕,不只是李显看在眼中,大殿中的有心人,无不关注有加。

    权策摇头失笑,不以为意。

    大杀四方,张易之看似威风,却心生惧意,骑虎难下,眼前的动作,与杨再思在政事堂的作为并无差别,借着对他毕恭毕敬,试图将他也卷入到漩涡中来,手法幼稚粗糙,但或许有些效果。

    他并不拒绝,令人心中嘀咕忌惮,比做个一尘不染的局外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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