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苑,庐陵王府。
作为李重润的文师傅,权策也要到访表示一下,虽然他认为,已经十一岁的新科楚国公,已经到了独立自学的年龄段,并不需要什么文师傅,想当初,李笊给武崇行和权竺二人做蒙师,只带了他们两年,过了识字书写的关卡,又引着他们学了北朝成书的千字韵文,通读了论语,便放他们去飞了。
生于皇族帝王家,早些见识世道风雨,经纶世务,远远要比捧着书本咬文嚼字更要紧,当然,在诗文乐器上有天赋的,自然除外。
权策的思绪又回到了麟趾殿,皇嗣李旦年岁稍长的三子,李成器和李隆范两个做兄长的,一个沉迷音律,尤善击羯鼓、吹笛,一个能诗歌,喜好清谈,交结的,要么是下九流的倡优之辈,要么是迂阔酸腐的书生,在权策看来,事情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李隆范出身于宫婢,且不去说他,李旦为帝四年,李成器当了四年太子,沉稳精强,柔雅有度,颇得时人之望,沉迷音律的变化,只在近年间才出现,皇嗣李旦懵然不觉,他的宫中,能谋善断,操持大势的,悄无声息地只剩下李隆基一人。
“见过国公”浮想联翩之时,李重润快步迎了出来,权策躬身下拜,李重润远远地拱手,弯着腰上前,“权师多礼了,重润万不敢当”
权策呵呵一笑,这个称呼却是亲切,最先这么叫自己的,是在荥阳碰上的卢照印,眼下私底下相处,他还是以权师称呼,但请教的,却不是画技了,而是权斗谋略。
“国公言重了,礼不可废”权策也不坚持,立起身来,直入主题,“蒙陛下信重,协助国公文事,有权策能效劳之处,请国公吩咐”
他说得隐晦,李重润却听了出来,是在打听他的学业情况,“重润才疏学浅,蒙学之后,粗学了论语,由着性子,翻看了些世说新语和传奇话本,其他典籍并未涉猎”
李重润说得坦诚,还有些脸红,对于贵族大家子来说,看传奇话本,是不务正业。
权策却是不以为然,思量着道,“唔,开阔眼界,知书明理,倒是无妨,然而男儿家,还要通晓庶务,有思辨能力,我点几本书与你,可好生通读,每三日我过府拜会一次,与国公切磋一番,国公意下如何?”
“有劳权师”李重润自然也不会想着让权策手把手教他识文断句,反倒对权策要推荐的书起了浓厚的兴趣,“不知权师所说,是哪几本书?”
权策微微笑,心中早有成算,“其一是昭明文选,其二是齐民要术,其三是永徽律,其四是九章算术,昭明文选囊括诗文经典,须熟读成诵,后三本无须记诵,却要明其文理,吸取其梗概大义”
李重润连连点头,“重润记下了,多谢权师指点”
见他全程温文守礼,学生的姿态摆的端正,与麟趾殿中的临淄王对比鲜明,权策心中的戒备去了几分,“国公可知神都南市,有一食肆,名叫悦来客栈?”
“重润初来乍到,常怀敬畏,未敢周游,不知此地”李重润微微低了低头,眸子里都是黯然,有赐宅,有老师,还有封爵,都掩盖不了他们嫡出的姐弟妹五人来神都,是因为父王母妃触怒了皇祖母,原本感觉还不深刻,有了上次被封府圈禁的惨痛经历,傻子也能看透了。
权策摇摇头,“国公聪慧,行止慎重,然而陛下既然加恩封爵,再作出这等委屈姿态,似是不合时宜,请国公三思”
李重润眼睛蓦地亮了,跪坐不住,站了起来,“权师说的极是,那权师可有闲暇,带重润去那悦来客栈见识一番?”
权策哭笑不得,强行板着脸,“国公,我提起悦来客栈,并非是指玩耍,那里也有说书人,说的也是小说之类,却是武侠,能弘扬正义,砥砺人心,比起神神怪怪的话本传奇,更有兴味,但此类物事偶尔听听,当做消遣便可,不宜沉迷,虚耗时日”
李重润面上露出讪讪之色,“权师说的是”
“噔噔噔”门外脚步声急急,门框边冒出一颗秀气的小脑袋,李裹儿穿着雪白的裘皮披风,拎着鹅黄襦裙的一角,无比淑女地走到权策身前,甜甜的笑容露出个迷人的梨涡,歪着头道,“表兄安好”
权策愣了一会儿,起身还礼,“县主安好”
李裹儿露出个娇美的笑靥,拍了拍粉嫩的手掌,一个侍女捧着个漆盘进门来,跪地奉到了权策面前,李裹儿满含期待地催促,嘴巴还抿了抿,小鹿一样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表兄你试试,裹儿可喜欢吃了”
权策抬眼一看,便认出是透花糍,半透明的糯米糍糕包裹着红豆沙,可清楚看到里头的馅料做成了彼岸花的造型,灼灼如火,这便是透花糍的奥义所在,权策伸手拈起,递到李裹儿唇边,笑意温柔,“县主一片心意,权策与你分享如何?”
李裹儿登时傻了眼,手舞足蹈地拒绝,“我不吃,裹儿的心意,给表兄吃的”
“呵呵”权策笑了,脸色一正,认真地道,“权策僭越,愿与县主立下个约定,若有朝一日,县主能亲手制出这样的透花糍,无论里面装的是什么,权策都会吃下”
李裹儿眼睛眨了眨,走到近前,仰着脸问,“真的?”
“真的”权策点头。
“那,要是裹儿制出来了,表兄可以让我骑大马么?”李裹儿眼珠子一转,得寸进尺。
权策哈哈大笑,不置可否,与李重润约了去悦来客栈听书的日期,便拱手作别,洒然离去。
李裹儿却是不依不饶,拉着李重润的衣角,“兄长,表兄这是答应了么?”
李重润看着心爱的幼妹,蹲身下来,给她理了理发髻,肯定地道,“权师答应了”
李裹儿欢呼着跑远,李重润望着她的背影,宠溺地摇头失笑,在他想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裹儿,即便真能制出透花糍,怕已经是及笄成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不用旁人说,她自己都不愿再提起骑大马这茬。
神都,长夏门外,一个官差骑士沿着官道,纵马疾驰。
城门守正厉声喝止,“来者何人?”
“奉江南道观察使冯官人之命,驰驿入京,呈送紧急奏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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