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武成殿,武后常朝。
宗正寺卿赵祥代天宣读旨意,册封李重润为楚国公,册封李璟为杞国公,李仙蕙等四人也都各自得了县主封。
两男四女入朝领了恩旨,入偏殿更换爵位服色,再出来重新拜见武后,群臣也依照礼制,重新与这六个龙子凤孙见礼。
权策假日已满,收拾齐整,参加了朝会,他的太子詹事是正三品,是太子詹事府的长官,主要职责是校订书籍舆图,进讲伴读,参赞顾问,与宫中麟台的权责,相差不多。
在文武之间游走这许多年,他终于穿上了紫袍。
他跟在人群中,手舞足蹈,口中称颂。
八岁的李裹儿年岁最小,站在边上,穿着盛大华贵的县主服饰,凤冠霞帔,更趁得她眉眼精致,如在画中,不少前排的老臣纷纷捋须,不自禁露出慈和的微笑。
李裹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四下里张望,在第五排的一堆糟老头子中间,看到了鹤立鸡群的权策,鼻头一皱,如玉的下巴高高翘起,眼皮子上翻,望着金碧辉煌的穹顶,望了一会儿,又斜着眼看权策,见他面目平和,手捧笏板跪坐,目不斜视,端正得紧。
李裹儿大为不悦,她是县主,从二品,权策的侯爵和太子詹事,都是三品,比她要低一等,她可是特意打听清楚了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转身就作妖,噔噔噔跑到了丹墀之下。
殿中杨思勖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出了一身冷汗,扬手制止手下千牛要掣出横刀的动作,一溜小跑上前,跪在了李裹儿面前,让她不能再往前闯。
“呵,小东西,倒是胆大”武后乜视了一眼,莞尔一笑,扬声道,“让她上来”
李裹儿是晓得些轻重的,迈步上了四级阶梯,便不再往上,仰着头,糯糯的道,“皇祖母,裹儿是县主了,比权家表兄高一级,是不是可以让他给我骑大马了?”
“呃,哈哈哈”武后大笑出声,招招手,令她到自己身前,摸了摸她瓷器一般光洁粉嫩的脸颊,“告诉皇祖母,为何定要骑权家表兄的大马?”
“因为,因为……”李裹儿被难住了,思量了好半天,灵光一闪,脱口道,“因为他长得好看,还,还有本事”
“哈哈哈”武后笑得更是响亮,还有几分恣意,她纵横一世,所不足者,全在后继无人,她的子孙,正该有此雄心,谁长得好看,谁有本事,偏就要将谁骑在身下,而不是让人玩弄于股掌,她低头看了看这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心中泛起些真心疼爱,难得温声道,“朕赐了你爵位,能否让权策给你骑大马,却要看你自己的本事,退下吧”
李裹儿似懂非懂,乖乖转身下了丹墀,拉着长姐李仙蕙的手,一同向武后施礼告退。
路过权策的坐榻,李裹儿迈不动步子了,皱着鼻梁,使劲儿“哼”了一声,才退出了大殿,李仙蕙在后头,歉意地福了一福。
权策礼貌地还以微笑,心如枯井,毫无波动,他现在的全副心神,都在白檀木身上。
随后,御史台转呈了江南道观察使冯君衡的奏疏,他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股脑弹劾了四名刺史,贪财好利,酷烈暴虐,里通外藩,罪名不一而足,人证物证齐全,个个都是严丝合缝的铁案,请旨严办。
群臣再度陷入争执,分成两派,意见相左,相持不下,武后却是眼中不揉沙子,处置臣子,从不容情,果断诏准,下令枷锁槛车,将四人押解进京候审。
权策冷眼旁观,为四名刺史求情的,是韦温和武三思的人,要求严办的,是麟趾殿的党羽,显然冯君衡开始对庐陵王的势力动刀子了,然而,他并不相信,煞费苦心派了冯君衡去江南道,只是为了这些边边角角的绯袍官。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一轮攻击之后,必然还有后招等着。
散朝之后,权策缓缓踱着步子,去了咄咄逼人的麟趾殿。
既已销假回朝,也该往他挂着官职的两处走动走动了。
“冠军侯,何来之迟也?”在殿前的广场上,站着两个少年贵人,还有一个老宦官,其中一个是临淄王李隆基,另一个是巴陵王李隆范,开口的,是李隆基,负手而立,年纪不大,身量未足,气势却有万丈。
“臣,拜见两位殿下”权策躬身长揖。
李隆范似是有意上前搀扶,李隆基缓缓抬起手,制止了他,直直地盯着弯着腰的权策后脑勺,面上神情变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隆基的心腹宦官高延福在旁边,心中焦急,却不敢作声,不知怎的,眼前一幕,令他想起了昔日权策乔迁宴会上,临淄王强迫权策下跪的场面,为那一跪,临淄王付出的代价,惨痛得令人不愿想起。
“冠军侯请起”李隆基终于出声。
权策稳稳当当,缓缓站直腰板,双手淡然拢在袖中,“殿下,臣要去拜见皇嗣,失陪”
“冠军侯且慢,听闻权家二郎在魏留守衙中为尉,一切可好?”李隆基若有深意。
权策眉头紧了紧,“承蒙殿下动问,二郎年幼,不过挂职因循而已,有魏留守教导,想必出不了纰漏”
“魏留守确是良师,他近日有意上个奏疏,再提本王出宫开府之事,却不得其便,冠军侯以为,改由权竺呈奏,如何?”李隆基步步紧逼。
权策作诧异状,“此等大事,岂是臣子所能擅专,我愿代殿下禀奏于皇嗣,恭请皇嗣决断”
李隆基噎了一下,一甩袍袖,“却是不必劳动父亲,冠军侯请便,冬日天寒,长安风大,还是要提醒权竺小心为妙”
“恭送殿下”权策弯腰躬身,行礼如仪,眼中一抹凌厉之色飞快掠过。
待李隆基走远,权策转身向麟趾殿走去,脚下一步步走得沉重且坚定。
皇嗣李旦降阶相迎,满面含笑,很是欢喜,把着权策的胳膊一同入殿,“有大郎入我幕中,实母皇天恩,我之洪福也”
“殿下过誉,臣不敢当”权策也做出亲亲热热的模样。
“大郎文有节,武有胆,以四海为己任,我素来激赏,詹事府不过一书院尔,你不必以此为念,行止尽可自专,若有空闲,多来正殿,我与大郎品茗手谈,也染一染皇族第一人的才气,哈哈哈”李旦笑得极为开怀。
“多谢殿下体恤”权策赶忙道谢,他实在也不愿多来,倒是与李旦无关,却不想见识李隆基的得志猖狂。
“大郎长安之行,留下一首萧萧班马鸣,其中高古旷远意境,已非凡人能有……”李旦论起了诗词,权策在旁谦虚应和。
太初宫内宫深处,甲库,机要存档之处。
谢瑶环热÷书精会神翻阅着一册册书简,封皮上写着粗黑的四个大字,朝贡方物。
纤长的玉指一停,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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