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权策自睡梦中醒来,头痛欲裂。
一只微凉的玉手伸过来,覆在他的额头上,手指灵巧地揉按,舒适难言。
权策睁开眼,视线有几分躲闪,不敢直视谢瑶环柔情万种的眼睛。
只是视线游移开去,又看到轻纱低下,一条玫红色的诃子,粉腻成堆,瓷白如雪,上头有些发青的手印痕迹,很是刺眼。
“看甚?”谢瑶环气弱的娇嗔一声,掩了掩衣襟,却不是掩盖春光,而是掩盖伤痕。
权策歉疚地笑了笑,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拿开,在手印上轻轻抚了抚,嘴唇动了动,万语千言只剩下一句,“亏待了你”
谢瑶环身体一阵酥软,倒在床榻上,用胳膊肘支撑着,才不至压到权策身上,甜声一笑,用脸颊在权策的额头上磨蹭着,“哪里有亏待?我比,比好多人都幸运得多了”
权策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拥紧,“未曾识得你心意,是我的不是,还盼你莫要介怀,且看日后,定用心相待”
谢瑶环嘴角勾起浅浅的笑纹,耳鬓厮磨片刻,脸颊蓦地红了,直起身来,自床榻尾部爬过,细细查看了一番,神情更是局促,“郎君,你该起身了”
权策虽不解,也晓得女儿家惯有小秘密,顺从地和衣起身,出外间洗漱。
待他走远,谢瑶环立时跳下床榻,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勉力站稳,将锦被移开,入目便是一片殷红,连忙红着脸将整张床单收起,细细叠好,抱在怀中,努力回想自己的青春韶华,都在宫中,与阴谋诡计争权夺利为伍,似是并没什么好追忆的,转而想到昨夜云和雨,郎君全然没有平素温柔模样,很是令自己吃了不少苦头,不觉痴痴入神。
“主人,檀州都督张九节求见”
门外响起通传声,惊醒了她的遐思,理了理发丝,坐在锦墩上,开始打理妆容。
“权郎君,武三思与契丹李尽灭有勾结,还请您妥善布置,以防不测”张九节拎着袍裾,几大步跨进门,额头上冷汗涔涔,语声急促。
权策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一跃而起,刚要追问,却又转念一想,武三思是大周皇帝的侄子,皇室嫡支,一字亲王,富贵已极,与契丹勾结,有百害而无一利,心绪渐渐安稳下来,皱眉凝视着张九节,“张都督何出此言?”
张九节急得直跳脚,顾不得礼节,冲到权策面前,唾沫星子四溅,“权郎君,姚铸亲口说的,武三思得了李尽灭的密信,安排他今夜出城与李尽灭的人会面,这不是勾结,又是什么?”
权策眯了眯眼睛,昨夜郑重才告诉他,张九节在姚铸身边安排了暗人,他今日就来告了姚铸的密,是巧合?还是说,张九节在这胜州都督府也有耳目?
“张都督,如此阴私之事,你是如何得知?”权策眼中警惕一闪而过。
张九节闻言大震,脚步踉跄着退了半步,张口结舌。
权策神情冷峻,步步紧逼,“不明不白,要我如何信你?”
张九节眼圈蓦地变红了,高大的身躯轰然跪地,声音颤抖,说不出的挣扎,“下官有罪,对同僚行鬼蜮之事,律法情理,皆不能容,我曾饱读之圣贤书亦不能容”
既是开了口,张九节惨然一笑,不再保留,“权郎君来此之前,武三思主理防务,其人色厉内荏,不谙兵事,屡有媾和之意,契丹与我血海深仇,我又如何能忍?只是官位低微,无法进言,便设法在姚铸身边安插了耳目,以便及时应对”
话说完,张九节委顿在地,脸上血色尽去。
权策端坐着听完,站起身,将他搀扶起来,可叹这大周,地方官员羞耻感仍在,中枢里尔虞我诈,腥风血雨,细数之下,却无一好人,“非常之时行事,论心不论行,张都督无恶意,不必为此介怀,此时波谲云诡,万不可失了锐意之心”
“多谢权郎君宽慰,应得之罪,下官不敢逃避,只是如今武三思动向可疑,眼下战局虽好,契丹主力却在,不可不防”张九节将所谓罪过一语带过,仍是急切劝说。
“我既知晓此事,你不必再挂心”权策直视着他,他不担忧武三思,与李尽忠联络,不外乎为了谈和招降,独享大功,兹事体大,必有动静在先,见招拆招即可,反而是张九节令人忧心,开口多说了一句宽勉他,“我可应你一诺,天道好还,契丹贼子作恶多端,绝不能得善终”
张九节望着权策年轻的脸颊,点点头,他信服,又跪地三拜,“下官多谢权郎君,但有驱驰,愿效犬马”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权策不免叹息一场。
“郎君,他怎的了?”谢瑶环自内室转出,做妇人打扮,淡妆浓抹,眸光流盼,风情万种,与以往清冷淡漠的模样迥然不同。
权策欣赏了良久,才转过脸苦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郎君便是祸害,大大的祸害,咯咯咯”谢瑶环双手环过他腰间,脆生生地笑着说道。
权策微笑,轻声道,“或许吧,昨夜,我便当了回祸害了”
谢瑶环羞窘不已,撒娇痴缠,权策含笑与她打闹,眸中深处,阴霾一片,他已然决意,只要不涉根本,便放纵武三思一回,一介沙场新丁,敢与百战老卒李尽忠共舞,倒是勇气可嘉。
俯首嗅了嗅怀中幽香,他确实像个祸害了。
红山达坝,契丹边境之地,靺鞨人几个月前由此踏入契丹,数月之后,他们绣着长白山图腾的白色大旗,又回到了。
五个堆成山头形状的干柴垛,将昨夜中毒而死的五个头人掩埋在里面,点燃火把焚烧,萨满祭司摇动铜铃,念诵着嘤嘤嗡嗡的经文,超度亡魂。
大祚厉亲自参加了他们的葬礼,到此刻,犹自心有余悸,若不是昨夜长子大祚荣冒失闯入帐中,打翻了他的酒壶,今日焚烧超度的,应当有他一个。
“酋长,粟末头人与黑水头人领兵打起来了”肃穆的场合,带着尖叫的禀报声格外刺耳。
靺鞨有七大部落,彼此有纠葛再正常不过,兵戎相见却是极少的,大祚厉拧着眉头,厉声喝问,“何故?”
“黑水部有人向粟末部的水源投毒,药死了好几个村落的人丁和牲口,呀……”报信的人连一声酋长饶命都没有说出来,便被大祚厉削掉了脑袋。
“传令,集结兵马,跨过红山达坝,攻击柳城,哪个部落过时不来,我亲自去灭了他”大祚厉迈步横行,乱蹦乱跳的萨满祭司挡了他的路,被他一脚踢出去老远。
“父亲,这是为何?”他的长子大祚荣,壮硕的大小伙子,才十七岁,有勇有谋,是部族的希望。
“大周,有人不高兴了,我呸”大祚厉脸上青红交替,有屈辱也有无奈。
“或许,咱们靺鞨一开始卷了进来,都是大周的手笔,若多忍一时,不贪松漠之地,当不至于有今日骑虎难下”大祚荣自以为很聪明地补上,两者确实很相像,当初靺鞨攻击契丹,就是因为有数十个部落的头面人物被杀。
浑然没看到,他的父亲,脸上涨成了猪肝色。
壶流河北岸,契丹大营。
伏铁石如愿坐上了军帐主位,他没有多少欣喜之意,侧着脸,向着西北方向,微微仰起头,眼中闪着火花。
那里是胜州,得胜之州,那个神秘的主人在那里,不知他是否拟好了他下一步行动的指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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