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对太原的进攻,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就像姜瓖说的一样,“太原地险城坚,人谙战守,非别处可比”。
太原的城防早已经部署扎实,在清军攻城的间歇时间里,姜瓖还组织军民百姓在北关修起了一座拱卫城市的新城。城内兵力和粮食都不缺乏,凭坚严扼,半年之内,必无差池。
陈永福过去在明军中任职的时候,虽然最高也曾经坐到总兵官的位置,单纯从官职角度来说,和姜瓖差距并不大。
但是陈永福是从平民出身,一点点走行伍之路走到总兵官任上的。姜瓖却是将门世家出身,家族盘踞边军之中,关系网络根深蒂固又错综复杂。他虽然因为被刘迁截胡,丧失了降清的机会,被刘迁夺走了许多人脉和关系上的资源。
可是当姜瓖在太原站稳脚跟以后,依靠他的人脉威望,在山西动员出来的资源,实在不是陈永福所能够比拟的。
陈永福是个虑周思密,胆大心细的人。而且他非常熟稔边军将领的心理,所以即便姜瓖骗过了田见秀,也不可能骗过陈永福。
陈永福从最开始就知道姜瓖的降顺,绝对不是真心实意的。他也就这一点,曾经和李来亨做过秘密的汇报不过李来亨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巧妙地利用这点,利用陈永福在明军降将中的关系,从田见秀的手下策反了姜瓖。
今日姜瓖又带着一批家丁巡城,他站在城门下做着夸张而虚有其表的演讲,大言惭惭地说
“兄弟们,我身为大顺军的制将军和太原守备,负有守土之责。我军上下,皆系晋人,除了有为国家捍御患难的职责,也是要为各位兄弟守住自家的家产。
大家都该听说过了吧东虏在大同已经颁布了剃发令,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倒还在其次,最狠辣的地方在于十日之内不剃头,就将满门抄斩这这摆明了是盯上了晋人的祖产呀
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怎么能坐视不理一定要打回大同去。”
说完以后,姜瓖便将战袖一摔,大义凛然地向陈永福走了过来。陈永福心知肚明姜瓖的为人和脾性,但也知道要守住太原,是绝对需要用到姜瓖那些人脉资源的。
这段时间以来,自从多尔衮在北京颁布了剃发令后,便陆陆续续有许多姜瓖过去的旧部,从晋北一带清军的控制区,逃到太原这边。短时间内姜瓖就收容了成百上千的旧部,这些人多是宣大边军中倚为骨干的军官,本来这些人早就和刘迁一起背叛了姜瓖,但是现在多尔衮为渊驱鱼,反而又将他们赶回了姜瓖的麾下。
时局的发展,颇让陈永福产生一种荒谬之感。
正在这时候,城门处又传来了明军过去惯用的梆子警示声。姜瓖的部下还保持了许多明军的作战习惯和传统,战士们闻讯后赶紧敲响了铜锣,召集士兵纷纷赶上城头。
陈永福知道这是清军惯例发动的袭扰性作战,他和李来亨的推测相同,都认为多尔衮如今对于太原,大概是视其为鸡肋,所以才总是发动一些没有太大意义的袭扰性进攻聚集了一支大军,但多尔衮既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靠叶臣的军队克城,又不敢轻易将大军调走。
姜瓖则飞奔似地冲上城墙,他的动作是这样迅疾,让陈永福骤然怀疑到前几日姜瓖到处吹嘘的身中八道箭伤、三道刀伤,究竟是真是假
姜大帅上到城墙上面以后,便从士兵的手中夺过一杆鸟铳。自从归诚大顺以来,姜瓖就一直对随州产的重型鸟铳特别欣赏当然他最为热衷的还属湖广制造的自生火铳,只是顺军中的自生火铳数量特别有限,只有李来亨的卫队装备了一些,姜瓖只能是看着眼馋了。
姜大帅把重心鸟铳夹在城垛的枪眼上,慢慢瞄准了城下的敌人以后,就跟着家丁们一起怒吼说
“杀敌”
守军应声放铳,密集的铳弹和红夷炮射出的火力汇合到一处,形成片片雷雨,击退了清军的袭扰性进攻。
姜瓖又大吹大擂道“姜氏数代为中原负守土之责,抗击北虏,家门鼎盛,从未有无耻降敌,败坏家声的叛徒。和苟默自容、无所表见的刘迁一家相比,姜氏为了汉人付出的实在太多。”
陈永福汗颜道“东虏已近城门,公当下城墙了,免得耽误守军作战不,免得吸引到东虏的火力。”
姜瓖就是知道叶臣率领的这支清军的山西兵团,每次攻城都是三心二意的做派,知道敌人已经没有了坚定攻取太原的决心,所以才敢于一直留在太原守城,并持续性地做招揽人心的种种政治表演。
陈永福心中暗道,可惜晋王不在此处,否则晋王的演技,应当可以大挫一下姜瓖的威风。
陈永福还犹自在为张鼐的牺牲感到悲痛,他想到清军如今视太原为鸡肋,进退两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自己和张鼐及时增援解围有功吧
张鼐虽然在田牛之变中百般的不对,但至少在解围太原的最后一战中,张鼐的主动出击,他的与守军配合作战获致胜利,才是太原到现在还坚如磐石的重要原因。
城外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炮声,陈永福知道这是叶臣调来的红夷大炮。早在大半个月前,太原守军就已经见识到了清军红夷炮的威力,不过由于姜瓖已经提前在北关修建了新城,向前凸出的新城,拥有相对太原本城低矮和厚实的城墙,墙壁曲折多弯,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抵御住了清军的炮击,守军随即也以大顺的红夷炮还以颜色。
顺清两军便在太原城的附近,又一次展开了没有多大意义的炮战。这场炮战由于双方都已经做好了十足的防护措施,几乎没有造成多少人的伤亡,只不过是各自消耗了一些炮弹和火药而已。
等到炮声低沉下来,炮战结束以后,陈永福将头盔别在腰间,他走在姜瓖一旁,拍着这另一位明军降将的肩膀,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说
“修建北关新城,这是姜公的功劳,我必会上报给晋王的。”
姜瓖知道陈永福是李来亨左右的腹心之臣,在田牛之变中积极为李来亨开路办事,关系非同一般。他得到陈永福如此许诺,当即便喜笑颜开
“陈公折煞我了陈公乃是大顺开国元勋和从龙之臣,我不过在陈公麾下任事而已,功劳当然应该算在陈公的身上。”
陈永福抚须笑道“晋王心中自有一杆秤,你将来会懂的。大顺的用人已经极有章法,谁该有功劳,谁改获得提拔,你不需要担心,一切都是最公平的。”
此时城墙外的炮战已经完全结束,夕阳缓缓落下,呈现出一片血色的光彩。如血的天幕,映照着山西的表里山河,壮阔巍峨的便是太行大山,在山的另一端,陈永福知道,黄河就要封冻了,清军一定会拼死南下一战的。
否则他们不战死在黄河边上,也将活活饿死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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