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心钉穿心而过,独孤伽罗衣襟上一片殷红,眼前也变成一片凄艳的红色。
她踉跄后退一步,软软地倒在地上,生命气机一点一点消失,意识模糊起来,但有些记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一天,有一名少年鲜衣怒马,扬鞭在江南的清歌道上,她衣衫褴褛,背着木剑从他身边走过,那人忽然勒住马,看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叫了声“姑娘”,
她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他。
他笑道:“敢背一把木剑就出来闯荡的人,不是天真无知,涉世未深就是剑术高明,寻常剑客望尘莫及,你是哪一种?”,
“哼,登徒子”,
她没有回答,哼了一声便即走过。
她哪种也不是,既不天真无知,剑术也不怎么高明,她只是很穷,穷到连一柄剑也买不起,只能背着这柄木剑。
这柄剑是江南小镇外寄坛寺里的一个老和尚削给她的,她自小无父无母,被遗弃在寄坛寺十里外的谷地里,寺里的老禅师去化缘时看见她,便把她抱了回来;寄坛寺是破落已久的庙宇,没有人来这里给佛祖上香,寺里便没有香油钱,寺里的和尚早就走的七七八八了,寺里只有老禅师一个人,连寺门坏了也没有人修葺。
伽罗小时候便是在这寺庙里长大,寄坛寺在江南郊外,远近无人,要去镇上还有数里的路程,老禅师每日要外出给她化缘,是以她每天都孤孤零零的,时常一个人在寺内外抱着剑谱,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除此而外的东西一概不闻。
见她对剑酷爱,老禅师便削了一只木剑给她玩耍,之后又取出不多的积蓄给她买了一柄铁剑。
后来那柄铁剑渐渐生了锈,她便只保留了这柄木剑,以提醒自己饮水思源。
她八岁那年老禅师病逝了,他临终前再三告诫她离开寄坛寺,他说寄坛寺能管她温饱,但却也限制了她,以她的天赋大可有一番作为,许多事不破不立,凡事总要付出代价。
他既担忧又心疼的眼神她至今还历历在目。
她也乖乖地听话,背着木剑离开了寄坛寺到江南小镇上,常住在乌衣巷中,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走上数里回寄坛寺祭拜。
那一天正值她回寺,一别数月,寺中的佛像竟没染上什么灰尘,院中也好像打扫过一样,对此倒也没放在心上,对着佛像拜了一拜,又去老禅师的坟前磕了几个头。
第二日她睡到中午才醒,走到院中时赫见那身穿青色长衫,俊眼修眉的少年立在殿中,给佛祖上了一柱香,然后看着威严的佛像,却不祭拜,笑了一笑转过身,恰好看见她俏丽的身影,展颜冲她笑了一笑。
她快步走过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佛像,道:“是你擦拭的?”,
少年点头笑道:“前日途径此处,在这里借宿了一晚,见灰尘甚多便打扫了”,
“多谢你了”,
少年笑道:“姑娘怎会在此处?”,
独孤伽罗没好气地道:“这是我家”,
在小镇上她经常被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欺负,是以对这类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公子哥她一向没什么好感。
少年却没有在意,打趣地笑道:“你家?那你是小和尚还是小尼姑?”,
“哼,要你管?”,
“你又回来做什么?”,
少年道:“礼佛,佛经上说佛有三世,即过去,现在,未来,佛家亦有轮回之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孙瑶不告诉我,我遍寻不得,只好来问佛祖了”,
“过去,现在,未来......轮回......”,
她呢喃轻语:“你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少年笑道:“谁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也不去穷究这等深奥的问题,但自己的身世总是想知道的”,
伽罗点了点头,心里觉得这个人倒也不是那么讨厌,道:“我要回去了,你上完香就走吧”,
少年笑道:“已经上完了,刚好也要回去,要我送你回去吗?我有两匹马”,
“我自己走”,
她紧了紧背带走出寺门。
少年哑然失笑,在后面上了马,策马走过她身旁时笑道:“姑娘,你剑道天赋很高,困守在这江南可惜了,要不要我写一封信,找个名家收你为徒?”,
她心中一动,他说的话竟和老禅师当年说的一模一样,不禁凝眉道:“你认识哪些剑道名家?”,
“许多,江南道一带的名家如云,洛,隋,陈四大家都和我颇为熟识,大胜关以东及川蜀一带的也认识不少,若是这些你都瞧不上眼,我屈尊一下,亲自教你也可以”,
伽罗心中顿时愠怒:“你这登徒子,你才多大年纪?会什么剑术,就想收我为徒?”,
少年笑道:“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我虽年少,但现今各家剑派的招数无不精通”,
独孤伽罗气笑了,冷笑道:“吹牛谁不会?”,
少年摇头笑道:“看来不露一手你是不会信的了”,
略想了想,道:“便让你瞧一瞧任非踪前辈的六式剑雀吧”,
二指一凝,道道剑气惊鸿而起,锋芒毕露,他坐下的骏马一声嘶鸣,险些将他颠下马背,他却紧勒缰绳,稳坐马背,带道道剑气拂过,如孔雀开屏般出现又消失才收起剑气,面含笑意看着她。
她惊愕无言,良久才回过神来,哼道:“神气什么?我才不跟你学”,
话虽如此,眼神却不时偷瞄向他,心里痒痒的,只希望他在求自己一次,自己便借坡下道跟他学了这六式剑雀了。
谁知少年却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本剑谱,是我和孙瑶总结了各家剑派招数整理出来后的简本,我已经熟记在心了,送给你吧”,
从怀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剑谱递给她。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她没有推辞,忙伸手接了过来。
“我会在江南逗留几日,姑娘若是反悔了可随时找我,我必倾囊以授”,
说罢策马而去,马蹄声响起,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乡村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