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意味深长地笑笑:“不是舅母要求慢工出细活么不论工时,只要把活做好就行。”
这话是钱氏亲口对孙猴说的,安生用来反驳她,她就知道已经是传扬到安生耳朵里了,索性也不隐瞒:“还有,还有他们的饭量也太大了一些,能把人吃穷了。让你舅父将我一通埋怨,昨日便跟我吵了一架,让我将他们必须换了。”
“他们做的是体力活,自然饭量要大,否则哪里有气力做活而且我听说,舅母对于他们的伙食特别苛刻,馒头掺假不说,就连菜也是齁得要命,比咸菜还要咸。肚子里没个油水,饭菜又吃不饱,工匠们没有气力,怨声载道的,活能干得好吗”
钱氏顿时吃了一个哑巴亏,分辩道:“可是,他们的饭量未免也太吓人,哪里有一顿饭吃二十多个馒头的”
安生顿时敛了脸上笑意:“舅母想要十全十美,只做事不吃饭的工匠,我找不到。”
钱氏皮笑肉不笑:“用不着十全十美,只要别太离谱就行。”
安生冷哼一声:“舅母对待工匠这样刻薄,还挑三拣四的,传扬出去,这圈子里谁还敢登门给你做事想换工匠,让别人撬了活去,怕是不容易,人家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钱氏这是吃了一个闷亏,顾不得脸面:“要不你看这样,安生,你每天早出晚归,这样忙碌,实在不忍心让你操心受累。你不若接济舅母一点银两,舅母自己寻工匠,也免得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是”
安生摇摇头:“工钱已经预支给了工匠,你若是想换,可以自己去跟他们商量”
“啥提前给了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在谁家做事那不都是完工验收之后再给工钱难怪他们不好好做事情,这是有恃无恐啊。”
安生冷冷一笑:“我们都是有言在先的,我为了给你寻工匠,可是殚精竭虑,委托了朋友帮忙。现在他们工匠正是最忙的时候,人家为了不耽误表兄结婚,可是辞掉了别处的活计,专门过来给舅母捧场。你若是言而无信,说换就换,事情也太说不过去。”
钱氏叫苦连天道:“他们的饭量一人顶好几个,伙食花费怕是比工钱还要多。但凡能承受,舅母也不过来开这个口。”
安生淡然挑眉:“是吗”
“你是没有见到他们吃饭多么吓人,就像那猪八戒吞人参果似的,一通狼吞虎咽,好似填了无底洞,简直就渗人得慌。若是一人能吃也就罢了,关键是全都一个赛一个的大食量,舅母实在是无可奈何。”
钱氏愁眉苦脸,满是埋怨。
安生“喔”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难怪他们要的工钱不高,比别人低了许多。”
“哎呀我的儿,这占小便宜吃大亏的,这点道理你都不懂么”钱氏竟然说教起安生来。
安生挑眉一笑:“我这可都是跟着舅母学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说是不”
钱氏顿时哑口无言,被噎了一个大红脸。
安生直接转身上了马车,对钱氏道:“反正工钱我已经全都支付了,心意也到了。用或者不用,舅母自己决断就好。与我无关。”
“不能啊,外甥女,你答应舅母这工匠你包了的。”
安生直接吩咐冷伯赶车:“我答应的已经做到了,这便宜你占是不占,是否吃亏,自己随意就好。”
冷伯扬起马鞭,直接擦着钱氏面前过去,安生撩开车窗上的帘子,探出头来,叮嘱钱氏:“喔,忘了告诉你一声了,姐姐上次从绸缎庄里拿的那一批布料,放在府里委实也用不着,正打算拿回去给舅舅,让他看看能不能用来给表哥做床帐或者被褥用,也省得浪费了。你若是去寻她,可以一并带回去。”
钱氏冲着安生干张张嘴,却是被噎得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整个人好像被攥紧了脖子的公鸡,憋得鸡冠都是通红的,使劲扑腾了两下翅膀,然后顿时颓丧下去。
薛修良在夏府住了两天,伤势略有好转之后,就让薛钊接了回去,
薛氏最终还是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安生回府以后,就不见了长菁,听端午说,是被送去了庄子上暂时养两天身子,过些日子风头过去,还是会回来的。
长菁与薛修良的事情并没有传扬出去,相反,长菁为了不嫁给薛修良,做出这样刚烈的行为,倒是令人惋惜之后,有些侧目。
所以,对于她的声誉来讲,倒是不算狼藉。
夏府里也逐渐消停下来,薛氏元气大伤,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而钱氏在继续坚持了两日之后,终究是心疼每天那白花花的馒头,又被秦怀远狠狠地埋怨过两次,终于将那些工匠辞退了。
孙猴正心里忐忑,害怕这房子拆完之后,正式进入打地基起新房的阶段,这些半吊子浑水摸鱼的“工匠”肯定露馅。
所以钱氏一开口,他就立即长舒了一口气,还得了便宜卖乖,揶揄了钱氏两句。
钱氏吃了哑巴亏,又不能再去找安生接济,只能自己掏出银两,寻了一批工匠,来重新返工。
孙猴欢天喜地地将事情与关鹤天一说,关鹤天立即迫不及待地寻到安生,与她讲了。
安生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欠了关鹤天的人情,约好请他与姐姐,孟经纶吃酒。他立即爽快地应下了。
她与关鹤天说了一会儿话,到药庐就有些晚了。
药庐里面静悄悄的,冷南弦与千舟都不在。
冯嫂正在“吭哧吭哧”地浆洗衣服,见到安生抬起脸,甩甩手上的水,用围裙擦了擦:“公子和千舟去定国侯府了,说是去查看那位姑娘的病情,老太君的旧疾也只消行针就好。早饭还给你温在锅里,我去端。”
安生长舒一口气,感觉似乎是逃过了一劫,慌忙阻止冯嫂:“我今天不饿,不想吃,我来帮你做事情。”
冯嫂慌忙拦着:“你自己去忙,这里不用你。”
安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来得迟了,我要多做些事情,拍拍马屁,免得被师父责骂。”
冯嫂带笑瞥了她一眼:“公子待人那样温和,你还怕他不成”
安生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最怕的就是师父生气,一瞪眼,我就心慌。”
冯嫂朗声大笑,冲着晾衣绳上一努嘴:“你帮着把昨日洗的衣服收了吧,潮气应该没有了。”
安生点点头,难得的勤快,手脚麻利地收拣竹竿上的衣服。
因为太心急,衣服挂在了一根裂开的竹刺上,“刺啦”一声,撕扯了一个三寸长的口子。
还是冷南弦的衣服,
安生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倒霉。
“师父的衣服被挂破了。”安生愁眉苦脸地拽着给冯嫂看。
冯嫂瞄了一眼,有些惋惜:“这衣服刚穿过一水儿,丢了委实有些可惜了。”
安生左右端详那口子,嘀咕道:“补补还可以穿的,好在不明显。否则师父发现了,一定会凶我。”
冯嫂笑着道:“公子这么大,还真的没有穿过缝补过的衣服呢。我屋子里倒是有针线,你帮公子补好吧”
安生吐吐舌头:“我的针线活可不太好,怕是会弄巧成拙。”
冯嫂抬起手:“你看我这粗手笨脚的,像是拈针走线的人不”
安生“嘻嘻”一笑:“那我来,若是缝补得不好看,师父问起来,我就说是冯嫂你补的。”
冯嫂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小心眼倒是不少。”
安生从屋子里取了针线,搬过一个小杌子,坐在门口:“这里可以望风,看到他们马车回来也好立即藏起来。”
冯嫂端起洗衣盆,一抬手,就将水泼在院子里:“那你守着门,我去井边将衣服漂出来。”
安生心不在焉地应着,只顾穿针引线,埋头缝补,格外用心。
门外隐约有车马声,安生抬眼看了一眼,不是冷伯的马车,看着眼生,许是路过,遂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并未理会。
马车却是径直向着药庐而来,在不远处停下,车帘一掀,走下一位青布长袍的灰发老者。
老者一身朴素布衣,不着丝缕的绫罗绸缎,步履白袜,丝绦系腰,坠一块莹润的羊脂玉寿星佩。头上也只是一枚碧绿的玉簪挽发,短髯白面,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却是一身不容人小觑的清贵文雅气度。
看他年岁比自己父亲年长不了多少,可是已经是头发斑白,显得苍老一些。
他似闲庭信步一般,径直向着药庐而来,在门口处站定,抬头望一眼门首的烫金大字,捻须“呵呵”一笑。
安生见有客来,慌忙放下手中针线,站起身来:“请问老伯您找谁”
老者似乎这才发现了安生,将她上下一通打量,微微一笑:“我找这里的主人,请问你是”
安生冲着老者也是缓缓一笑:“您是来求医问诊的么冷师傅是我师父。”
“喔,原来你就是他最近刚收的女徒弟。”
安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初来乍到,怕是不能为老伯分忧。可惜师父他出诊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老伯您明日再来,明天正好是坐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