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时间,长菁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柔姨娘从里面走出来,袅袅娜娜地来到主屋,眼眶泛红,像是哭过。
“怎样了”夏员外开口问。
柔姨娘还未说话,泪珠子就先“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她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在努力隐忍什么,颤声道:“这丫头对自己下手太狠了,完全毁了。”
安生并不明白,这个“完全毁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员外却是立即雷霆大怒,“噌”地站起身来,指着薛氏就破口大骂:“你身为夏府的当家主母,这是怎么当家的你看看,你看看,这府上如今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薛氏也不甘示弱,站起身来:“我怎么了我不过是遂了这个丫头的心愿,谁知道她竟然不识好歹,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来一大家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我操心受累,你只管风流快活,到最后反而还来埋怨我的不是,为了一个下贱的丫头指着鼻子骂我。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夏员外被薛氏反唇相讥,气得脸色铁青:“这个丫头若是果真愿意,她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再说了,薛修良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么
你说这个丫头失了身子,怕不是那个小畜生使了什么手段有前车之鉴,你不引以为戒,还将他接到后宅里来养身子,折腾得整个府上不得安宁你累心为谁累的,你自己心知肚明”
夏员外一番话,说得薛氏哑口无言,气得身子直打摆子:“我娘家就只有这么一个侄儿,我不照顾谁照顾不过是让他在府上养两天,你就不乐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分明是容不下我才是”
“你照顾的还少吗”夏员外气势汹汹,并不相让:“他不成器,一次又一次生事惹非,我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早就跟你说不要惯着,你偏不听。我告诉你,明天就将那薛修良送回薛家去,让他老子伺候他糟蹋了府上婢女不说,还要强娶不成”
薛氏也立即跟夏员外杠上了:“当初你哄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如今喜新厌旧,就看我处处不顺眼了不是送走你把我一块送走吧”
她身后的夏紫纤一听可急了,忙不迭地拽她衣袖,示意她不要意气用事,口不择言。
夏员外如今正是气头之上,一声冷笑:“你若是愿意回你薛家待着,我也没意见。”
薛氏一听夏员外这样狠心,一拍大腿,就嚎啕大哭:“行你夏运海你是早就巴不得将我撵走,宠妾灭妻,让那个小贱人掌家是不是所以你今日借题发挥,大惊小怪地叱骂我我为你生儿育女这么多年,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夏紫纤上前,一撩裙摆就冲着夏员外跪下了:“爹爹息怒,母亲只是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而已。此事说大不大,我们平心静气地商量一个周全办法,不就是了”
薛氏也被夏员外这样坚决的态度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长一声短一声地嚎。
夏员外气哼哼地道:“商量办法还用得着商量吗长菁这丫头已经用这个表明了自己的决心,若是非要将她嫁给薛修良,那不等于要了她的命肯定不能将她往死路上逼”
薛氏没有台阶下,只能哭哭啼啼不做声。
夏紫纤一口应下来:“母亲其实也是为了长菁好,不过是好心办坏事,所以心里委屈而已。长菁跟着三妹这么久,主仆情深,母亲不可能逼她。”
夏员外仍旧余怒未消:“她私心太重,一心偏向着那父子二人,胳膊肘外拐,哪里还会顾忌什么主仆情义今日若非是我听到动静赶来,长菁不是被她命人死拉硬拽地拖去了薛修良的院子长菁都要死要活地央求她,她还仍旧不为所动,一个妇人,心肠何其歹毒”
薛氏以前降服夏员外,就是凭借着这哭闹的本事,如今夏员外丝毫不为所动,她心虚,不敢再闹腾,委屈地嘟哝道:“我若是一开始知道这丫头这般抵制,怎么可能逼她”
“您看,父亲,母亲这不是知道自己错了么”夏紫纤慌忙圆场:“今天夜都这么深了,您明日还要早点去户部做事,大家便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好不好”
夏员外以前并不插手府里这些琐碎事情,一时间也觉得焦头烂额,不知道如何收尾。
他便顺了夏紫纤的意思:“那就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长菁这丫头绝对不可能嫁到薛家去,薛修良如何处置,你自己掂对着来办吧。是他走还是你走,你自己拿主意”
言罢愤愤地一拂衣袖,招呼一旁的柔姨娘:“走”
柔姨娘与夏员外相跟着走了,安生也退出门外,叫上端午,一起回了自己院子。
闭上房门,安生方才问端午:“长菁究竟怎么了你可打听到了”
端午点点头,似乎仍旧心有余悸:“我听旁边丫头们说了,适才大夫人见长菁久久不去薛修良的院子,就亲自前来兴师问罪。结果长菁房间房门紧闭,敲门也不吭,她就命人踹开屋门,想要强行拖她走。
结果,结果一进屋子,就生生骇了众人一跳,全都惊叫出声。
长菁正端坐在妆台跟前,听到门被踹开,缓缓地转过身来,一脸的血,十分恐怖。”
“啊”安生心里不由就是一惊:“长菁怎么了”
端午低着头,声如蚊蚋:“她不想嫁给薛修良,所以用剪刀将自己的下半张脸划花了。”
“啊”安生不由大惊失色:“这丫头怎么这么傻”
端午也更难受:“大抵是真的怕了,不想嫁人,否则怎么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而且,一个女子,毁了容貌,以后怕是也没有什么出路了。”
安生想起长菁那段不堪的经历,想起长菁那一句“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心里愈加地唏嘘:“她倒是能逃过这一劫了,可是以后,怎样生活啊夏紫芜怕是没那好心,继续用她。”
端午也低低地叹气:“谁知道呢反正总比嫁给薛修良强。逼到尽头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长菁做事向来是想一套做一套,从来不瞻前顾后的。”
安生低低地叹一口气,转身从诊包里摸出一瓶伤药,递给端午:“你明日里寻个机会,悄悄地将这药给长菁。我去药庐,问问师父,师父那里有除疤的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如初。”
出了这样的事情,安生更加是了无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仍旧还能听到外面有人低低地哭,也不知道,是不是长菁。
以前,觉得自己命不好,始终被薛氏欺凌,挣扎着,也难以摆脱她的掌控与束缚。如今才知道,对于这世间那些卖身为奴为婢的人而言,她已经是幸运许多。
最起码,她名义上还是夏家二小姐,她的命还算是金贵,她还有嫁人这样重生的机会。
而这些奴婢们,自从签下那纸卖身契之后,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自己救了长菁一条性命,却不能扭转她的命运。
权势这东西,真好。
她辗转反侧,又想起了喻惊云,想起定国侯府的那场闹剧,老太君同样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笑间就能定人生死。
由无奈而生悲凉,由悲凉而生艳羡,思绪蹁跹,心思跑得偏了。
第二天,因为困顿,起得有些晚了。
端午进来,告诉她,那药已经托人给长菁送过去了。长菁说谢过她一片好意,只是那除疤的药就不必了。
容貌被毁,对于女人而言,或许不是什么祸事,顺其自然就好。
安生顾不得感慨什么,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便匆匆出了大门。
冷伯正靠在马车之上睡回笼觉,安生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冷伯,让您久等了。”
冷伯睁开眼睛,见她慌里慌张地头发都没有梳好,宽慰一笑:“不晚,我也是刚来,正好还可以偷会儿懒。”
安生“嘿嘿”一笑,就急着上车。
“安生,安生”钱氏急匆匆地向着她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
“怎么了舅母有什么事情”
钱氏眼眶下面一圈乌青,显然是夜里没有休息好,脸色也不好看:“舅母找你有点事情。”
“我急着要去药庐,有什么事情晚点回来我去绸缎庄找你。”安生一口便推脱了。
“不行”钱氏一把就拽住了安生的袖子,正色道:“大事”
安生无奈地转过身来:“什么大事您说吧。”
钱氏早就打好了腹稿,跟安生也毫不客气,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你看看那些工匠,做活不是太仔细,能不能给换一批”
“不够仔细”安生疑惑地道:“怎么个不仔细法儿”
“就是看他们做事情可不像是手底下有活的,一知半解。”
“房子拆完了”
钱氏摇摇头:“没呢。”
“拆房子还需要什么功夫吗”安生反问。
钱氏讪讪地道:“这倒是不需要多少手艺,就是做事太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