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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拜月

    中秋夜宴开始得比较早。

    太阳还未落山,大家便全都按照长幼顺序入座,老夫人居首位,夏家大爷与大夫人居左侧,薛氏居右,依旧留了夏员外的位子与碗筷。然后是府里各位小哥,少夫人,姑娘们,以及子侄们。那些侧室则另外一桌就坐。

    琳琅满目的菜肴鱼贯衔尾而入,整个花厅里被热气腾腾的香气笼罩,混合着酸甜的,鲜香的,或者略带麻辣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老夫人用餐的时候有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大家全都默不作声,只低头用餐。

    男人家面前有酒,也不相劝,一点没有团圆宴的融洽与热闹,平白令人倒是觉得压抑。就连府上那些年幼的顽劣的小哥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端坐,不敢挑剔淘气。

    吃过饭,撤去杯盏,清茶漱口,便开始了今日的重头戏拜月。

    民间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说法,所以一行女眷,环佩叮当,浩浩荡荡地分花拂柳去了园子里。

    皓月当空,银辉遍洒,如水如银,亮如白昼。

    园子里早就设好了香烛条案,供奉着时鲜瓜果,月饼糕点与红枣莲藕等,预示着年景丰收。

    老夫人请了头香,然后依次按照辈分跪拜。

    最为虔诚的,当属未出阁的女子们。八月十五正是月老尊神的生辰,所以拜月神也有拜姻缘一说。

    案上供奉的一盏清水里,有四根红绳,两端打着不一样的富贵结,据说是从月老庙里求来的,每一根红绳皆代表一种姻缘。

    夏家正有四位云英未嫁的女子。

    老夫人让四人每人拣一根红绳,戴在手腕之上。

    夏紫芜第一个上前拣了,好生一通挑剔,捡了最为可心的。

    紫纤,安生与安筝三人相互谦让了几句,便按照年龄长幼,各自拿了一根。

    都是一样的红绳,不过是富贵结的编法略有不同而已,有繁有简,花样玲珑。

    老夫人冲着四人招招手,四人齐齐上前,伸出雪白的手腕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眯着眼睛,一一端详过四人手腕上的红绳,最后捉着安生的手,意味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大房里的大夫人看一眼安筝的手腕,略有失望,但是仍旧笑逐颜开:“我家安筝的虽然不及生姐,但也是个有福气的。”

    老夫人点点头:“我家筝姐儿知书达理,聪慧端庄,姻缘断然差不了。”

    安筝被夸得红了脸,娇羞道:“不过是月老庙里道士的一个玩笑而已,你们也当真,用来调侃我。再说便干脆丢了去。”

    一边作势要摘,一边却是舍不得。

    大夫人一把便按住了:“可千万摘不得,据说极灵验的。”

    安筝望一眼安生的手腕,略有艳羡。

    二房这里却是被蒙在鼓里的,不明白老夫人与大夫人究竟是什么玄机

    薛氏笑着问:“原来这红绳里还藏着秘密,如今几位姐都各得其所,便不要藏着掖着,都说出来,让我们也欢喜。”

    大夫人欲开口,却被老夫人拦住了:“没有什么说道,就是那老道说这两根红绳一根代表的是金富,一根是清贵,若是哪两位姐儿得到了,便有福气。”

    “余下的两根呢”薛氏立即迫不及待地追问。

    老夫人摇摇头:“倒是没有说。”

    一旁的夏紫芜干笑两声:“想必安筝姐姐也是知道此事了,难怪能挑拣一根好的。”

    老夫人一听便沉了脸:“适才还是你第一个挑拣的呢,如何就没有挑拣一根好姻缘”

    安筝在大房府里最小,却是最得宠,听夏紫芜这样说,也立即不高兴了:“这种事情若是明说了,也就破了,不再灵验。我虽然的确知道祖母求了这四根红绳,却不知道究竟代表的什么意思。否则,我是第二个挑拣的,如何不去拿安生妹妹那一根清贵”

    “清贵,清贵,自然应当是徒有权势没有富贵了,想必是个没落户而已,换成我我也不选。”夏紫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荒唐这清贵人家乃是清高显贵之意,绝非寻常权势之家,你想高攀,也要有那福气”

    老夫人怎么看夏紫芜,都觉得她沾染了薛氏的市井之气,不似安筝安生那般娴雅,不禁暗叹,这府外养大的姑娘就是眼皮子薄。

    薛氏狠狠地瞪了夏紫芜一眼,讪讪一笑:“一个玩笑,这孩子竟然还当真了。”

    夏紫芜被老夫人训斥,心里有气,但是又不敢顶撞,只暗中将那手腕上的红绳拽下来,愤愤地丢进一旁花池子里,悄声嘀咕一句:“谁稀罕”

    大夫人冷眼将她暗中一举一动尽数看在眼里,微微冷笑一声,再看看自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是愈加得意。

    老夫人冲着安生招招手:“过来,坐到祖母跟前一块儿赏月。”

    安生因为了一根红绳,竟然得到老夫人另眼相看,委实有点受宠若惊。她努力回想前世里安筝的归宿,却觉得,前世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有些记忆犹新,铭心刻骨,而有些,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最初时,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相信这些命定之说。但是自从重生以后,她深信,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这样一幅命定轨迹,按照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划定了每个人自出生之后的命运,每个人都在按照这个轨迹生老病死。

    而自己的重生,则是冲破了轨迹,因此打乱了整幅的图。

    她摸摸手腕上那根红绳,心里百味杂陈,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府里下人已经有条不紊地撤去了供桌,将一应瓜果点心摆放在众人跟前。

    大家团团围坐,大夫人立即吩咐下人赶紧将老夫人的羊毛毡子拿过来。大家都知道,老夫人有老寒腿,吹不得凉风。

    下人们熄灭了院子里的灯笼,皎洁如银的月光水一样铺展下来,流泻进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顽童们嬉戏打闹着,四处穿梭,大人们则围拢了老夫人,闲坐赏月。

    正戏就要鸣锣开场,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女人们粉墨登场的好时机,安生都会支楞着耳朵,听得兴味盎然。

    大房里,人丁多,姨娘之间明争暗斗自然不消多说,各个房里的堂哥们也都是自小明里暗里比着长大的。如今成家立业,这些少夫人们坐在一起,也免不了明争暗斗,炫耀一番。

    战火经常烧着烧着,就蔓延到薛氏这边,大房里的人就好像全都同仇敌忾起来,对着夏紫芜姐妹几人评头论足,然后一致地褒贬起二房里的日子。

    老夫人袖手旁观,只在大家奚落一顿,过了瘾之后,方才做个和事佬,将言辞刻薄的,训斥两句。

    每年中秋节回到府上,薛氏都会大发雷霆,低一声,高一声地数落夏员外一顿,嫌弃他仕途一直没有起色。连累孩子们都相跟着抬不起头。

    安生倒是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可从未受过这样的气,终究还是薛氏自己被人轻看。

    今日,大家还未来得及开口,老夫人拽着安生与安筝坐下,便沉了脸,径直看向了薛氏。

    “老二家的,今年庄子上田土收成怎样”

    这老二家的,便是指薛氏,她慌忙直起身子,陪着笑脸:“托母亲的福,今年风调雨顺,收成还不错。”

    老夫人点点头:“虽说老二年俸不高,但是这户部的差事多少还是有点油水的,再加上田租,铺子,养家应当是绰绰有余。”

    薛氏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讪讪一笑:“勉强还是过得去。”

    安筝接过丫鬟手里的羊绒毡子铺在老夫人腿上,搬个小杌子坐得低了,轻轻地给老夫人捶腿。

    老夫人舒服地眯了眼睛:“既然如此,那为何这般薄待府里的长工”

    薛氏不由就是一惊,仰起脸来:“不曾啊是谁在乱嚼舌根”

    老夫人一声冷哼:“这风声都传到老婆子我耳朵里了,说是你要削减工钱,而且八月节的节礼就给人家发了几个烂果子大街上那些店铺里的穷酸掌柜都比你大方”

    周围一片嗤笑,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