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如果吴争此次北伐没有成功,莫家将成为吴争失败的祭品。
可莫执念丝毫没有动容,坚定地按照吴争当时的口述,一步步地将计划执行下去。
其实当时吴争所说的“粮食战”,真的不是个阴谋,而是个阳谋。
赌得不是战争的成败,而是人心。
人心,反复、多疑,非常复杂。
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转折,不是谁能真正掌控的。
莫执念也遇到了难题,城中富户被莫执念拒绝,在官仓廉价抛粮之初,不但不随之降价,甚至还集中抢购官仓廉价粮。
虽然这在预料之中,但莫执念所随的压力可想而知。
要知道,这可是吴争北伐的军粮啊。
直到吴争兵不血刃光复松江府,官府的粮仓已经告罄,可松江府虽然不象吴胜兆述苦那般缺粮,但也一样无法向杭州城运粮。
当时莫执念骑虎难下,召集几个儿子召开家族会议。
莫执念是这么说的,“这就是一场豪赌,赢了赚个盆满钵满,输了就输个精光。将来你们是要继承莫家家业的,该怎么选,我今日想听听你们的意思,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让莫执念心灰意冷地是,他的三个儿子竟不约而同的选择放弃这个计划。
他的长子,也就是吴争之前见过那个惊艳佳人莫亦清的父亲,这里说道:“父亲曾经教导孩儿兄弟,为商者,切忌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莫家虽然富有,但将整个莫家置入吴争这一只尚且还不够大、不够坚固的篮子,岂非与父亲当年所言有悖还望父亲三思”
他的话引得众兄弟纷纷附和。
莫执念脸色不变,可心里却凉到了底。
他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一些事,自己毕竟年岁大了,能追随吴争最多也就十几年,可莫家的传承如何下去,如果没有一个能契合自己心意的人接手,那么自己做的一切,恐怕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莫执念经过与吴争的几次彻谈,非常了解吴争的心性,这个少年绝不是以年龄可以猜度的,他的多疑、善变,还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果断,几乎可以用睚眦必报来形容。
如今自己尽心尽力地辅佐,可有朝一日,自己撒手归天,一旦继承者反其道而行之,那么所有一切就会如镜花水月,不但不能为莫家带来尊荣,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在这一刻,莫执念动摇了,他思索起来,是不是真应该如长子所说,把鸡蛋分放在多个篮子里。
可也在这时,一个清音传来,“祖父说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用意,无非是分化风险。可祖父也说过,商场如战场,既然是战场,并可知战局瞬息万变,相同的方法遇见不同的局势,自然应该转换应对方法。”
莫执念眼睛骤然一亮。
他长子蹩眉喝斥道:“清儿,这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插嘴的事,莫道你祖父平日对你纵容,你便可肆无忌惮,在你爹面前放肆”
莫执念抬手制止道:“按礼,清儿确实没有插嘴的权力,但今日是老夫让她躲在屏后的,她就有资格说话。”
长子急忙道:“父亲,礼不可废啊”
莫执念悠悠道:“什么礼”
“天地君亲师之礼,纲常之礼。”
“老夫是你爹,你如此顶撞于我,何礼”莫执念略带讥讽地反驳道,“况且,老夫今日让清儿在屏后旁听,除了老夫溺爱这丫头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请父亲明言。”
“清儿已经许给吴争,那便是吴家人。她以吴家人的身份旁听,不为过吧”
长子立马反驳道:“父亲,这是莫家在议事”
莫执念道:“虽是莫家事,但事关莫家与吴争之间的盟约。”
诸子无语。
莫执念转头道:“清儿,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细细说来。”
莫亦清向莫执念躬身,然后向她爹和诸位叔叔福了一福,然后轻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孙儿虽然不懂军务,但这个道理祖父、父亲和诸位叔父想必都明白。莫家以阖家之力襄助吴争,确实有风险,但回报也是超乎预期的,所谓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如果莫家在此时半途而废,这不仅仅是失了信誉之事,而会树立起一个强敌,而现在杭州、嘉兴、松江三府之地都在吴争控制之下,莫家以何去抵挡吴争一怒”
莫执念撸须点头,神色悠然。
莫亦清继续道:“原本孙儿不该开口,但想到祖父平日对孙儿的教导,更想到莫家未来的荣辱,孙儿信口一说,望祖父、父亲和诸位叔父不罪。”
说完,又一福,慢慢隐于后面一个琉璃屏风之中。
莫执念抚须感叹道:“莫家后继有人了。”
长子急道:“父亲,清儿只是个孩子。”
莫执念老眼一瞪道:“老夫自小教你育你,你至今日尚不如清儿有见地,商人以何为贵何为信”
诸子无语。
“不过你们所虑,也不无道理。”莫执念闭目想了想道。
诸子脸色一喜。
莫执念突然睁眼道:“这样,老夫给你们每人十万两,你们可去任何地方经营,以五年为期,到时回来,以赚得银两多者为胜,可继承莫家家业。”
诸子一听茫然,长子道:“父亲掌控杭州府经济大权,如今正是莫家用人之际,您此时遣孩儿兄弟外出经商。”
莫执念厉声道:“方才是谁说鸡蛋不可放于同一个篮子的老夫现在正是化解风险的举措,只要你等兄弟分散于天下,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将莫家连根拔起。怎么,你们想违逆我的决定吗”
“孩儿不敢。”
这天夜里,莫执念留下了孙女莫亦清。
“清儿,你倒是说说,如今杭州官仓米粮告罄,莫家是否该动用储粮,继续低价抛售”
“祖父,孙儿斗胆。”莫亦清胸有成竹地回答道,“若不动声色地继续抛售,城中富户依旧可以联手吃进,这等于以莫家一家与整个杭州城为敌,孙儿以为,此举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