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略和将士们没有理会,默默路过皇城外的官署区,然后在岔路口东行、沿大路去北门。羽林军的官署衙门在北面;各班军营房也在皇城北门外。李略叫随行的人去营房外的校场,自己则先去衙门,找左羽林将军薛畅。
他刚上任,还不懂近期如何安排诸事;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羽林军不止他一个管事的,先在薛畅跟前干,熟悉一下状况再说。
羽林军一干武将在官署里先碰头,薛畅叫官吏记录到场的将领名字,然后在前面说了一通话……这便是点卯。点卯后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主将、副将和诸将一起检查确认拿到的军令真伪;一般的军令无所谓,如果是调兵令必须严谨对待。
李略觉得武将们办事倒比较干脆,没多少形式过场。
接着各营的指挥便先走了,去驻地的校场清点各自的人头。薛畅带着李略等人,在官署内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慌不忙地去校场。
李略想起了以前还是火长的时候,便是在校场列队,各级点好人头上报。现在的处境不同了,他是和薛畅等一起,等着下面的清点人数;但现在李略基本可以猜到校场上那些将士在干什么。
大伙儿忙活了一上午。李略等就和以前见到的高高在上的大将一般干法,骑着马在校场上兜一圈,看看大概人数和上报的人数差不多,就了事。然后宣读上峰的军令,薛畅再下几道命令,分配好将领、各班各都的驻守换防和训练诸事……散伙,各回各营。
至于什么上朝,议论军国大事?压根不用管,还轮不到李略头上,只管领羽林军的命令就行,上头说什么就干什么。
因为前段时间的党派清洗,这几天是全部长安禁军整顿的日子,禁军十六卫诸将要来集训,将士们会全部在各军营中呆一段时间。
到了中午公家提供午膳,李略吃了饭就收到命令开会。
是薛畅主持的会议:
“陛下对政事堂、兵部说了,南诏之战不靠人多,全仗少数能战之军力挽狂澜!所以兵不在多,而在于精。陛下体恤百姓疾苦,又说二十户民,才勉强可以养一名甲士;甲士越多,给天下百姓的负担就越大。”
“二十户人的民脂民膏,才养一名甲士,若这名甲士不能捍卫家国、不能上阵派上用场,拿他何用?当今之要务,必须整顿长安禁军,把那些胆怯怕死的、身体老弱的、懒惰散漫不守军纪的士卒都淘汰掉,提拔身强力壮、弓马娴熟、善用兵器的精兵,成为‘上兵’,国家供给甲胄兵器和粮饷;被淘汰的那些弱兵,变成‘下卒’,让他们去屯田,平日种地,战时调用辅助主力作战……”
“吐蕃最近又不老实了,河西、陇右......”
会后李略外慢慢领会中央的治军精神:“又要打战?”
这时李略也立刻长吁了一口气,感觉一阵轻松,这烦恼事三下五除二总算有了眉目。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身上虽披着有点重的甲胄,但心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他寻思:要开战了,玉桦那里可以先放一放,等她冷静一下,想通了再说……相信她能想通。
.........
兴庆宫。
“陛下决定要对吐蕃开战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宦官轻轻说了一句。
杨贵妃听到这里,拿着眉笔的玉手停滞,然后轻轻放了下来,向铜镜里看了一眼,看身后的宦官何台。
铜镜表面打磨得很光洁,但里面照到的东西不太清晰,只能看到宦官的一团模糊影子。倒是贵妃自己的脸,因为隔得近要看得比较清楚。镜面上反射着灯架上的点点烛星,泛着铜器的黄色金属光泽,给里面那张美丽的脸也镀上了鹅黄的颜色。
就好像面前有一副精致的画儿,模糊的边缘、朦胧的背景反而给人颜料一样的错觉,中间的人像却是精雕细作美到了极致。杨贵妃自己看着,都觉得这“画儿”太美了。
但画里总是只有一个人。杨贵妃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难道真如家乡的那个道人所说,还是这张脸的问题,自己的下巴略尖,不够天圆地方?所以结局下场不太好?
多年以前,益州老家来了一个道人,很会看面相,看了之后便说下巴没生好,结果她的父亲还不太高兴;但出嫁到寿王府上后,又遇到一个上府看相的,那道长比较夸张,一看就跪拜说有皇后之相。这种事总之有点玄。
后面的何台沉默了好一阵,但贵妃没有开口。他不敢乱说话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贵妃听到第一句话,眉笔凝滞、然后立刻搁下的动作。当下便开口继续说道:“下午老奴遇到了高力士高翁了,他刚从政事堂出来。他们商议了一件要紧的事,陛下也在。”
何台说话细声细气的,但口齿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声音半男不女不那么好听,但因为吐字清楚听着倒不讨厌。
“今天这事儿,老奴觉得还要从南诏之战刚结束时说起,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王忠嗣,在南诏之战后立刻就进言陛下,我大唐除了北面有突厥、回鹘之外,西面又多了个“大食”。北面和西面同时出现压力,中原的反弹力也相应增大,压力来了,没有退路,只有以攻为守,提出防御大略,即‘保河西通西域、重在吐蕃’方略。
现在吐蕃正值内乱,军政不振;反观我国,明君当国,兵强马壮,起南诏之战、辽东之役余威,内修仁政、外伐不义,光复故土正当难得机遇。当此之时,若不趁势建立大功业,今后机遇不存,悔之晚矣。故王节度使提出,我国国力以击败吐蕃开拓和光复河西吐谷浑故土为要……”
杨贵妃听罢也微微动容,“王忠嗣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才。河西走廊当以取河湟为重,马政是国之大政。”
汉唐以来凉州都是养马的地方。现在大家对养马已经诗意化了,但古代养马却是一个国防工程。马是古代战争的基本动力,加上战车就形成重装备,在开阔地带就能很快形成有效的战斗力。至近代甘省的养马业转为装备制造业,以此形成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控制。
兰州至嘉峪关这一线的河西走廊,地形相对开阔,利于大部队运动。从中原可直达西域。西域的重点在天山以南。
与天山以北比较,天山以南相对封闭,多沙漠,路途艰险,特别是喀什这个地方既封闭又通外,古今西域割据分裂势力生事多在此地。
唐朝时,安西四镇及大部分军屯都分布于南部,重点是喀什。北部的汉人居多,其原因是这里地形相对开阔,利于大部队出进,大部队进不了的地方才是山大王的乐园。
“贵妃娘娘高见。”何台忙道。
就在这时,只见有一个中年宫妇在寝宫门外徘徊,好像是来见贵妃的。何台便知趣地说道:“天色已晚,奴家不好留得太久,这便告退。”
杨贵妃一拂宽袖,轻轻一挥,何台便弯着腰倒退着出去了,安安静静的连一点声音都没弄出来。
何台刚走,中年宫妇便转头说道:“快进来。”
只见一个漂亮的宫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中年宫妇进了寝宫。俩人进来后,那宫妇又把殿门给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