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案的结束,令李略松了一口气,黄彪死了,自己在羽林军中少了一个潜在危险。此次清洗最大的受益人其实是皇帝李隆基,不但打击了太子的势力,还威慑了李林甫,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听话。
最重要的是长安城十六卫禁卫军中,太子党和相党的人全部得到了清洗,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全部换上了没有背景的寒族---比如李略;或是帝党的人--天策军、玄甲精骑苍云军中抽调军官充实十六卫部队。
李略因为刚刚连升几级,不好再升,反倒是唐靖边、卫伯文、文瀚升了一级;薛直的哥哥薛徽晋升“左金吾将军”、弟弟薛畅晋升“左羽林将军”,而他本人外放为官去地方--易州都督兼上谷太守,节制羁縻饶乐都督府、松漠都督府。【注1】
此时长安郊外一处长亭,官道上有十余骑从远处缓缓行来。
这些骑士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就三十来岁,大部分二十多岁,挟弓带矛,各配刀剑,都很精悍轻剽。他们最前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披盔贯甲,眉目清朗,大约是常在野外操练的缘故,肤色有些黑,腰边插了一柄横刀,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
这个年轻人就是李略。
因为今天是薛直离京赴任的日子,所以他是来送行的。
不一会儿军中和薛直交好的军官都来了,天策军的杨宁、朱剑秋、冷天峰;神策军李文旭、朱癸等,除了他们还有十几个闻讯而来的其它各军中人。
众人把他送到长亭,一番依依惜别,不需赘言。
最后,李略双手握着一段细柳,长揖到底,说道:“君为北疆都督,以后会常机动骑监行诸府县。道阻且长,风险多有。行路时务必要谨慎小心。若有远征,行前也务必要择卜良日,别忘了祭祀道祖。君今将行,略心养养。”
“养养”,忧愁不定意也。“道祖”是古代的行路之神。率军征战是很危险的事,堕马、坠车的事故屡有发生。比如汉武帝时大臣韩安国因坠车成为跛子。王侯大臣尚不能免,况且平民郡吏。李略和他情深,难免会为此担心。
薛直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直会谨慎提防的!贤弟费心了。”
“今与君相别,略有一言相赠。”
“请说。”
“易州要地,西控河东,南阻河北,北接草原,辖奚族、契丹为我大唐藩篱;然所忌者平卢、范阳也。”
薛直正色说道:“贤弟良言,直必谨记。”语毕,向诸人一拜。
诸人回拜。
薛直亲兵上前,接过他们的临别赠钱。临别时送些钱以壮行色,这也是当世的风俗。杨宁、朱剑秋二人各送了百两,余人皆是几十两,独李略最多,送了块金饼。薛直都不推辞,待亲兵把钱收好,他翻身上马,于马上拱手说道:“诸君留步,直去了。”
诸人各自归去,然朱剑秋却和杨宁说:“李游击,虽弱冠之年,却显良将之才。”
“军师是说,他对薛都督说的那番话。是啊!故宰相张公九龄,开元间曾对陛下言:‘乱幽州者,必安禄山也!臣请斩之。’奈何陛下听信李林甫谗言...”杨宁叹了口气。
李林甫其实必须为安史之乱的酿成负责。责任有间接的,也有直接的。比如皇帝李隆基晚年的骄奢淫逸、倦于朝政和不听忠言,即便不是李林甫有意怂恿,至少也是他推波助澜。但直接造成严重后果的最大错误,则是“以寒族胡人专大将之任”。
大唐包容四海、胸怀八荒,因此旗下不乏胡人将领,号称番将。但在太宗皇帝的时代,这些番将多半是贵族,比如突厥王子,或者铁勒酋长。他们也不是专任,只在重臣节制下任临时军职。战争结束,士兵留驻战略要地,番将则回京另谋高就。
李林甫当然不怕这个,他怕的是那些有权节制番将又军功显赫的边帅。按照大唐“出将入相”的传统和惯例,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调回京城进入中枢。如果是牛仙客那样的倒也罢了,倘若来一个文武双全的,好日子可就算过完。
于是,李林甫在他担任首相的第十二年向皇帝李隆基提出动议,由寒族胡人担任边疆各大军区常任军事长官。他的理由是:文臣贪生怕死,贵族结党营私,都不能放心。胡人英勇善战,寒族孤立无援,相对安全可靠。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既然是常任,就不会跟他争夺相位。
李隆基没有片刻犹豫就同意了。这时,六十三岁的他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皇帝,对于政治实在打不起精神。甚至早在六十岁那年,他就提出要将天下之事都交给李林甫,自己去修身养性,却被高力士劝阻。只不过,在打消了皇帝陛下这一念头之后,高力士也不敢再妄议朝政。
结果是李林甫再次得逞。大家都没想到,这个决定会使帝国的边防军变成反政府武装力量——差一点就颠覆了王朝的安禄山也正是寒族胡人。
皇帝李隆基不杀安禄山有着自己的政治考量。由于继承北周宇文泰的关中本位政策,唐帝国的军事重心一直偏于西北。吐蕃的崛起和大食(阿拉伯帝国)的东进,更是使他们无暇顾及华北和东北,尽管契丹和奚人也在骚扰帝国边境。这时,最好的选择便是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代理人,帮皇帝陛下和中央政府看守好被称为“河朔”的黄河以北地区。
安禄山,就是这样一条看门狗。
表面上看,这个人选是合适的。魏晋南北朝以来,河朔就一直是胡汉杂居之地,不但民风彪悍,而且情况复杂。朝廷派去的使臣,常常被当地人欺负或驱逐,就连张守珪这样的大将也感到头疼。安禄山却不同。他比胡人还要胡人,比土匪还要土匪,还怕摆不平那些混混?
何况安禄山又是忠诚的,至少曾经忠诚。皇帝李隆基甚至想不出他不忠诚的可能性和理由——安禄山没有强大的部落势力作为资本,自己反倒是他的再生父母和救命恩人。
安禄山也没有让皇帝失望。他总是不断送来对契丹和奚人作战的捷报,尽管这些战争其实也有一些是他为了军功而挑起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番将每次进京都会献上大量的战利品,这就等于实实在在地证明了河朔地区的安宁。
于是,后来安禄山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力也越来越大。他后来成为平卢、范阳以及河东三镇的节度使。平卢节度区治所营州,在今辽宁省朝阳市;范阳节度区治所幽州,在今北京市;河东节度区治所太原府,在今山西省太原市。这真是好大的地盘。
至于三镇的兵力,加起来近二十万,占全国边防军的百分之四十,是长安禁军的两倍有余。
呵呵,谁还能说安禄山没有谋反的资本?
就算过去没有,现在也有了。
但,有资本谋反,并不等于一定要反。因此,需要一个矛盾爆发点。
就在朱剑秋和杨宁忧国忧民的时,李略为了赶回长安城,一行人来到乡亭中歇脚。进入亭中,过了两个里落,折下乡路,行在桑榆间,路人渐多,远远地听见喧嚣之声。
“前方为何吵闹?”李略勒马道。
唐靖边笑道:“主公今天来得巧,正好逢上乡市。”
【注1】易州都督兼上谷太守,节制羁縻饶乐都督府、松漠都督府。
易州治所在今易县,唐辖境相当今河北内长城以南,安新、满城以北,南拒马河以西。上谷郡大致范围是今张家口市范围;饶乐都督府,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北部;松漠都督府,今赤峰、通辽一带(即今内蒙古自治区西拉木伦河流域及其支流老哈河中下游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