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略受了赏出宫,进了军营就二话不说,把箱子径直打开,里面立刻泛出黄白光泽,大家都安静下来。
“文司马,你来分,平分出来,将领双份。”李略什么好听的话都没说,就这么来了一句。
唐靖边摸了摸脑袋:“大家都得了奖赏的,分大哥的钱,不好吧?钱看起来多,这么多人一分大哥就不多了。”
李略不理会唐靖边,又道:“我做羽林郎将,有一定的权力,要先去瞧瞧羽林大将军陈忠玉再说……你们暂时做我的亲兵队,要是里有实职空缺了,尽量替你们争取。”
唐靖边马上说道:“咱们兄弟就跟着大哥,分开了反倒不好。”
卫伯文道:“有官当……倒也不错,不影响兄弟情谊!”
李略听到这里,心道二人的见识眼光真是一句话就高下立判,唐靖边看得远,他肯定以为大哥不止做羽林郎将。
就在这时有人嘀咕道:“文先生不会贪大伙儿的钱,自己那份多称吧……”
李略听罢转头看文瀚,文瀚笑而不语。李略便笑道:“文先生要跟着我做更大的事,这点铜臭之物他看不上的。”文瀚顿时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好像要把李略当作知己一般。
大家听罢哈哈大笑,哄笑了一阵,顿时欢乐极了。
但很快李略就说了一句影响欢乐气氛的话:“文先生,出云镇死的八个人、下关死的三个人,还有胡锋的,都要算一份的,死了的兄弟也是兄弟。你那里有军籍名单吧,找人问问其家眷在哪里,此事便拜托你了。”
笑声很快就消停下来,大家有些沉默,但无人反对。唐靖边瞪圆虎目道:“卖命的钱,人人都可能死!大哥做得对,想得周到!”
李略把这边的事交代下来,又欲首先去拜见羽林军大将军陈忠玉。他升得太快,根基确实很浅,对于形势两眼一抹黑。
于是他便赶着去拜码头,先求见陈忠玉,刚上任先打个招呼再说。因为此时天色已晚,没敢多啰嗦,照面相互认识一下就出来了,只道来日方长。
次日,李略和诸人从军营回到春明坊,虽然已是旁晚,春明街头仍旧热闹非凡,看热闹的百姓,翘首盼望亲人的家眷,场面和出征时一般热闹。不过这一天恐怕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打仗就要死人,阵亡的将士家眷确认消息之后,恐怕不是那么好过的……家人尸骨无存。
战场马革裹尸,不是说说而已,千里之外作战,尸体挖个坑埋了算好的。若是战败来不及收尸,曝尸荒野许多天实属正常。
从上午到黄昏,戚绣一直在春明门内等着。三伏天的太阳晒了一整天,长安街头热得像蒸笼。她在一棵梨树下烘了一整天,整张脸都红了,鼻尖上沁着汗珠,身上腻呼呼的全是汗。但是她不敢离开半步,连午饭都没吃,渴不住了就在街边喝了一碗凉茶水。她几乎感觉不到炎热,因为心里有更强烈的感受,担忧。如果等来的是略哥阵亡的消息,真不知如何能排解自己的伤心。
戚绣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二年,遇到过很多人,但她非常明白,真正对她好的,只遇到略哥……哪怕他的好那么沉默、平常是那么淡,淡到时常都要压抑住才能保持道德。
略哥的好,超过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父亲。她相信略哥不会把她卖掉!以前她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受,但分别之后,当感觉到可能失去他时,这种提心吊胆就在内心酝酿发酵,变得愈发夸张。
也许略哥并没有把自己看得如此重,也许他只是同情可怜……就像自己可怜流浪的小猫小狗。但戚绣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从来没有过人真正关心她、把她当人,别的人或是垂涎于美色,或是当作可以换钱的货物。
如果没有了略哥,这世上还有人在乎自己的死活好歹?
及至黄昏,终于有大量军人回家,默默等候在道旁的人们哗然。有的人已经在行列中找到了自家的男人,又蹦又跳地挥手大喊,许多百姓用碗盛茶水和粥让将士们喝.....有个老妇被将士告知某某战死在了南诏,跪在路边呼天抢地,大哭:“俺的儿啊……”
戚绣伸长着脖颈,轻轻喘|息着,瞪大眼睛一个一个挨着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老天,您可别让他死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穿着锦袍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鲜艳的锦袍和高的位置让他十分显眼,前后将士都是步行,对其相当恭敬,还有人牵马……那不是略哥么?
戚绣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嗓子没哑,却喊不出来。她咬了一下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略哥,看样子他是立了功升官了,身上的锦袍显然是皇室才能赏赐的东西,不然他大老远出征回来,在半路给自己买件花里花俏的锦袍穿着?
不一会儿一个宦官带着人驱开人群,走到了略哥的马前说了句什么,街上太吵了根本不可能听见。然后就见略哥策马加快速度,从大队旁边向前快行。
他追上了贵妃的仪仗……
李略走近车驾,从马上跳将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清瘦宦官把拂尘换了个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李略便牵着马走到车驾侧面,侧面有一道五彩帘子,透气的编织缝隙让卷帘好似半透明,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人的头部,却看不真切。
“微臣奉传唤,拜见贵妃。”李略一边走一边跟上车驾,因为队伍没停下来。
杨贵妃轻柔的声音道:“我听说你把陛下赏赐的钱财都分给部下了?”
李略心道这贵妃的耳目挺灵的啊,不过分钱似乎也不算什么事,又不是把皇帝赏赐的袍服银带送人了。他便据实答道:“回娘娘的话,是。”
杨贵妃道:“我又听说你住在春明坊,但那里不适合你的身份。杨家在崇仁坊的一处空宅内,占地近百亩,空着没人住,你先在那里安顿罢,不要再回鱼龙混杂的市井了。”
帘子轻轻挑开一角,朦胧见得车驾里另一个女子起身,不一会儿伸出一只嫩手来,指尖轻轻拈着一把铜钥匙。
李略离车驾稍远,见有人递东西出来,就想靠近一些走上去接……不料刚刚要朝那边走,旁边的宦官急忙制止道:“诶!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自个去拿?”李略恍然大悟,紧张地急忙抽身转过方向。
“扑哧!”里面一下子笑了出来,又忍住笑,复用淡然的声音道,“何台,你别责怪他,他现在还不懂规矩,情有可原。”
李略忙道:“请娘娘降罪。”
“罢了。”
李略又感动道:“娘娘的恩赏无微不至,微臣没齿难忘。”
“嗯。”
名叫何台的老宦官听到这里,便悄悄对李略挥了挥手,李略忙道:“微臣告退。”很快就有一个宦官跟着,大约是要带李略去那院子的地方。
车驾里的杨贵妃心里莫名很紧张,脸上倒是表现得很淡然,除了脸颊微微泛红看不出任何端弥。她反思刚才的情形,虽然故意让侍女当场送钥匙、把事儿办得有点紧张,但似乎没出什么纰漏……唯一的疏漏是自己居然笑出来,这种低级失误本来不应该的!
左思右想,何台很识时务,况且周围的人敢拿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到陛下面前谗言?于是她才渐渐安心下来。
杨贵妃又想起了李略在白帝城说的话:让我最后一次为夫人效命。她又不傻,这小哥是什么心,还能不懂?
他为什么从剑南蜀州跟到寿王府,后来自己入宫,受不了大明宫的空旷,喜欢去兴庆宫,他谁不投又投羽林军兴庆宫部下?他以为不说出来,别人就猜不到?
哼!恐怕那略小哥常常晚上做梦、或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根本是些羞于言表、大不敬的龌蹉事!
想到这里,杨贵妃这才猛地醒悟过来,怎么想到那种地方去了,顿时感觉十分羞愧……幸好一个人想什么,只要你不说出来,永远不会有别人知道;所以想法才是最自由自在的。
于是杨贵妃渐渐又觉得安全起来,心道:以前自己是不会想这些事的。或许正如偶尔听到那些奴婢说粗话那样,女人年龄越大越没羞臊?
杨贵妃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嫁过两次,虽说尝过男欢女爱,可是她觉得一点都不快乐。刚嫁寿王李瑁时,哎!洞房之夜,还没找到门径,就泄了,后来勉强进去了,只是觉得痛,和那来月事一般。李瑁真是个银样镴枪头。最主要是李瑁在他爹李隆基面前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样子,居然把自己....哎!
后来虽然进宫了,陛下年老....靠嗑药又怕他猝死....陛下十分宠爱自己,几乎千依百顺;连她干预军务,常常替无辜的禁军将士求情,陛下也能听从建议。这样的状况,像是失宠?若是真失宠,刚不久前便不会被封为贵妃。
可是自己心里就是不开心,每天仿佛都是戴着面具...
简而言之...杨贵妃觉得自己不应该像玩物一样被玩弄、被占有,心里渴望有个真正爱她的男人。
不过她非常聪明,对什么事情都看得比较清楚:自己确实十分受宠,却不是高阳公主、太平公主,完全没有达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在皇室面前,杨家仍旧不堪一击;那些李唐的公主,上面有娘家亲戚宠爱,没人能大过皇帝,那些公主才可以为所欲为,压制驸马。
如果为了一丁点私欲,葬送了自己是小,杨家那么大一家子那么多人也要受牵连,可谓得不偿失!
何况,杨玉环觉得自己是贵妃,是全天下最尊重的妇人;若要自己学那几个公主养小白脸,真是难以屈尊,无法忍受其中恶心的心情。
人么?!总要贵在知足。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