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王直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出色,没有人知道这几艘船上装的是什么,徐海更没料到,因为这么点“小事”,竟然导致这位海上霸主大发雷霆。
来到岛上一看,徐海当时就傻了眼,他也算见过大世面,却从未见过如此巨额的财富。
更加让他意外的是,岛上到处都是黑黝黝的新几内亚土著人,有限的几个海盗,并不听从自己的指挥,尽管他也带了一支凶残的卫队,如果与这些“野蛮人”发生冲突,还不见得是他们的对手。
得知徐海夫妇来了,白海山立刻来见他们,开门见山地问道:“徐将军,王直正在调集大军,很快就要包围这座岛屿,我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作为圣方济各-沙勿略的弟子,白海山曾参加过西班牙帝国的探险队,尽管徐海不认识白海山,多少对其有所耳闻。
发现王直请这位虔诚的基督徒承担这项秘密任务,徐海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反问道:“阁下,你是王直雇来的,现在王直正在调集大军前来征讨,请问你该何去何从?”
这时,白海山注意到王翠翘正在默默点头,便果断地答道:“徐将军,请你放我们走吧。”
沉默了片刻,徐海把桌子一拍,厉声讲道:“若是想走,你早就应该走了,为何迟迟不走?莫非你在等什么人?”
白海山沉着地答道:“我在等着徐将军的消息。”
“这是为何?”徐海听罢十分不解。
“徐将军应该全都看见了,王直积攒了一辈子的钱财,足以能买下整个东南沿海,拥有如此财富,你认为王直接受招安之后,会干些什么?”白海山问道。
徐海想了想,答道:“想那王直贼心不死,一定还会让朝廷封他‘净海王’。”
“那么,朝廷会不会封他?”白海山接着问道。
“断无可能!”徐海非常肯定。
对于亦商亦盗的王直等人,倘若不是他们勾结倭寇侵犯大陆,白海山甚至对他们有所同情。当年,尽管太祖高皇帝立国之初,就制定了禁海令,在执行过程中却时张时弛。嘉靖二年,日本朝贡使团在宁波发生了“争贡之役”,导致倭寇在东南沿海一带肆意作乱,世宗皇帝根据兵部的“关于大船贩海招致海盗的奏陈说”,要求严格执行禁海令,朝廷内部却存在“严禁派”和“弛禁派”,时任翰林院大学士夏言,深知禁海之弊,因此,“驰禁派”略占上风。
如果“驰禁派”当政,白、王两家断不至于遭遇惨祸;王直和其同乡徐乾学、叶宗满等人也不会轻易落草为寇,当年,他们在广东从事海外贸易,因购买佛郎机商人的违禁之物牟取暴利,被官府所不容,迫使他们离开广东,跑到宁波投靠了海盗头子许栋。
这个海盗团伙盘踞在双屿岛,依靠极其强大的军事武装,为海外贸易保驾护航,抗拒朝廷缉捕和围剿,势焰极其嚣张。
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王直把佛郎机商人介绍给了日本平户藩主松浦隆信,并将西洋传教士带去了伊歧岛。当时的日本,因“争贡之役”导致室町幕府将军大权旁落,各地大名群起争雄,王直、许栋等人在日本贩运西洋火枪,得以大发横财,并且和很多大名领主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就在这一年,王直在平户城建立了自己的武装基地,许栋在宁波双屿岛兴建了大型港口,但好景不长,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苏松巡抚朱纨率大军前来围剿,当时王直也在岛上,他因提前得到了消息,得以侥幸逃脱,许栋却被官兵所擒获。
许栋被杀之后,大家共同推举王直当了首领,使得徽商集团的势力得以迅速膨胀,他们放弃了双屿岛,全部盘踞到了日本,自此以后,绰号“五峰船主”的王直,开始自称“萨摩徽王”。
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福建的海盗头目陈思盼投靠了王直,当地的治安局面突然变得十分安定,让官府看到了王直的影响力;这时,颇有头脑的王直适时抓住了时机,开始主动联络沿海各地官员,要挟官府开港通市,他承诺,只要官府默许海上贸易,他有能力保障沿海百姓的安全。
于是,官府便默许了他们在舟山沥港开埠贸易,王直大喜过望,他想重振当年在双屿港的威风,积极主动维持沿海秩序,确立了“海上霸主”的地位,这时,他开始给朝廷提条件,要求封他为“净海王”。
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闰三月,俞大猷总兵率官军突然夜袭沥港,王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之中,派徐海、陈东、萧显、麻叶等人仓促应战,由于事先防备不足,致使沥港基地被毁,这场战争过后,徐海就与王直彻底分道扬镳,形成了两大海盗集团。
野心勃勃的王直在招安之后,绝不仅仅满足当个官僚,而徐海的实力远远弱于王直,甚至没有足够的筹码能和朝廷谈判,他更不敢轻易得罪这个海上霸主,无论他接受招安与否,始终处于被动的配角地位,因此,就在王直接受招安的同时,他依然在浙闽沿海继续作乱,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考虑清楚了徐海的处境,白海山问道:“如果把这笔巨额财富还给王直,又会怎么样?”
徐海一点也不含糊,非常肯定地答道:“王直一定会再次扯旗造反!”
“那谁能制约于他?”白海山继续问道。
“若是论打仗,恐怕我们都不是戚家军的对手。倘若王直当了大官,他以财富为诱饵,兴许就能在东南沿海割据半壁江山。呵呵,如果出现这种局面,除了本帅之外,恐怕没人能制约于他。”讲到此处,徐海显得颇为自豪。
“那么,请问徐将军愿不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以便将来封妻荫子!”
听罢白海山的这句问话,徐海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开始怀疑这是罗文龙策划的一场好戏,这个同乡小白脸以朝廷的名义,前来对自己招安,却整天对王翠翘纠缠不休,让他非常反感。现如今,莫名其妙戴了顶绿帽子,让他对罗文龙恨之入骨。
此刻,徐海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王翠翘,腾地一下站立起来,高声质问:“莫非你在帮那个招天杀的罗文龙办事?”
“徐将军,请不要误会,这里没人帮罗文龙办事。之所以想帮你,是因为我也看穿了王直的阴谋,王直接受招安是假,割据分裂是真,只有将军你才是朝廷可以倚重的栋梁。”
“莫非你这个所谓虔诚的基督徒,竟然也是朝廷的走狗?”
发现徐海说着就拔出了佩刀,王翠翘害怕白海山出事,赶忙讲道:“不要再说了,徐将军自有主张。”
白海山无奈地摇着头走了,其实,他知道王翠翘的难处,派遣罗文龙前来策反徐海投降,是她哥哥王公公的主意,通过这次劫持王直的财宝,让王直怀疑到徐海的头上,已经把他逼上了绝路,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接受招安。
但王公公并不知道,他的妹妹想跟随白海山前往奥塞亚,为了改变王翠翘那悲惨的命运,他甚至以东厂的名义,给王翠翘和罗文龙在皇帝面前请了功名,一旦对徐海招安成功,朝廷定然不会饶过这个可恶的海盗头目,可以顺理成章的让她改嫁给罗文龙,如此一来,她将会被朝廷封为诰命夫人,继而还能对心猿意马的罗文龙有所约束。
如果不是因为白海山的突然出现,王翠翘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过,随着她对罗文龙的深入了解,越发感觉此人的心术不正,始终对其十分冷淡。但罗文龙却特别会巴结王公公,导致王翠翘左右为难。
由于徐海误以为这都是罗文龙所为,等白海山走后,王翠翘颇显委屈地讲道:“夫君,如果你对奴家有所怀疑,不妨现在就杀掉我吧。”
此刻,徐海陷入了沉思,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其实,他在王翠翘身边安插不少探子,一直防着罗文龙,二人不可能有过肌肤之亲,人算不如天算,却没能在基督堂防住王翠翘密会白海山。
看出了徐海的疑虑,王翠翘提醒道:“夫君,不知你是否还记得,罗文龙曾经帮你请过一位医生?”
徐海不知找过多少个大夫给自己治病,却从来没有效果,于是,他仔细想了想,问道:“莫非是那位据说得神仙真传的许郎中?”
“不错,许郎中曾在海上遇到过神仙,正是他的药方,医治好了你的难言之隐。”
到了这种地步,徐海免不了会朝好处想,忍不住问道:“夫人,请问你对招安之事怎么看?”
“白海山作为圣徒的弟子,其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将军若接受招安,必被朝廷所重用,以便牵制怀有不轨之心的王直。”
徐海当了一辈子的强盗,抢来的钱财大都挥霍掉了,眼看着王直这么一大笔财产落在了自己之手,忍不住放声大笑:“好!就以夫人之言!洒家被王直压制了半辈子,这回咱们也看看他的笑话。”
王翠翘谨慎地问道:“那么,这么一大笔钱财,我们应该藏在何处?”
“是啊?到底应该藏在何处?”徐海和王直一样,深知其手下的秉性,全部都是有奶便是娘的主儿,不敢托付他们任何人。
“夫君,在我们到来之前,白先生完全有机会逃走,他之所以留下来等你,一定有自己的主张,不妨问问他吧。”
“言之有理!走,咱们再去会一会这位圣徒弟子。”
当徐海夫妇来找白海山时,发现他正在虔诚祈祷,就没轻易打搅他,等了好久,徐海忍不住问道:“白海山阁下,你劫持了王直所有的家产,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莫非徐将军想让我还给王直?”白海山说着,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与不还,他都不可能饶过你,但不知你把我给拖下水,到底是何居心?”徐海显得颇为愤怒。
“徐将军,在大洋深处有片新大陆,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
“简直是放屁,老子冒险发财,难道是为了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生活?”当了一辈子海盗的徐海,从没想过冒险探索什么新大陆,未等白海山把话讲完,就立刻打断了他。
白海山摇了摇头,问道:“徐将军,就算我把这笔钱财全部交给你,你敢要吗?”
徐海明白,决不能让王直抓住把柄,必须得在大军到来之前赶紧运走,却又不想失去对这笔财富的控制,便转身来问王翠翘:“夫人,你怎么看?”
“这次行动,算是对王直釜底抽薪,如果将军愿意接受招安,完全可以和王直平起平坐,此等好事令人意想不到!”
于是,白海山拿出一副航海图,指着一座岛屿讲道:“如果让我运走,这笔财富将会藏在此处,将来可以留给王夫人的女儿,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时,徐海已经不再怀疑那个孩子了,忍不住放声大笑……
王翠翘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强忍着悲痛,在这张航海图用西洋文写道:我以基督徒的名义,把这笔财富捐给了上帝,如果将来谁要索取,那就去取吧,只要你愿意付出对等的代价!
白海山率领船队走了,赶在王直的大军到来之前,王翠翘陪同徐海立刻前往琉球,在王公公的帮助下,徐海海盗集团接受了招安,不久,他们就被斩杀在浙江平湖城外。
浙闽总督胡宗宪受人所托,让王翠翘嫁给了罗文龙,洞房花烛之夜,她把自己悬挂在了三尺白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