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败露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责任,但这件事情需要有人负责。”
“放弃我么?”
“你能说出这种话,一开始将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你,这个想法本来就是错的啊!你这个人太激进了,也太执着了,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儿,用不着拼个你死我活,那毕竟只是一个二世祖,将来没有多大出息的,结果呢?因为一件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东西,竟然将自己也赔进去了……”
“不可能实现?那种策略一旦实施,你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是意味着什么么?不出三十年,满朝尽是寒门庶子!吏部在自查,其实根本不用查的,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做的,自查,也只是想将事态扩大而已,我死了,你们便能平安么?”
“陛下是聪明人,他知道适可而止,也不会自毁长城,我们给出诚意,证明这件事情我们错了,多余的话没必要说……”
“真是天真啊,老太爷怎么会想到将全力教到你这种人的手上……”
“我是你父亲!”
“所以我便就要死吗?就像大伯那样?”
“你……逆子!”
“思哲不逆是么?那个小妾生的孩子不逆是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孽障!”
深夜中响起的,是范阳卢子迁的声音,而受驳斥的,便就是他的儿子,卢思远。
在范阳卢氏的几房之中,卢思远算得上是精明强干的佼佼者,也是如今卢家最为耀眼的一人,曾几何时,他曾是卢家百年以来,最有前途的子嗣之一,也是未来卢家既定的掌权人。
也是因此,卢家上一代家主并未将权利移交给长房,而是给了家中的老八,卢子迁。
卢子迁这人本事有限,见识也有限,但他城府极深平日里待人接物,礼贤下士,对有能力的人极其厚待,多少在范阳也博了一个良善的美名,但也仅此而已。
两人激烈的吵了起来,就这样沉寂了片刻之后,卢子迁的手掌在卢思远肩膀上用力拍了下去:“去吧,别等着我亲自动手……”卢子迁此时摸不清对方的想法,也不知他到底会不会乖乖听从自己的话,只能是用一些手中的权利作为威胁。
这大抵已经是他最后,也是最管用的手段了。
果然,听完他说话的卢思远瘫软在地上,片刻后忽然轻笑了起来,随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呵,剑是杀人利器,出剑伤人,收剑伤己,他太狂妄,若持剑,必为剑伤!”随后长叹了口气,缓声道:“你的权利若交给他,卢氏式微,已是定局。”
看着眼前的儿子,卢子迁沉默了半晌。随后摇了摇头道:“他很聪明,至少比你聪明,他知道会怎么选……”
卢思远笑着摇头:“你会后悔的……”
“或许不会……”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眼见那身影大步远去,卢思远迟疑了好一会儿,随后猛然站起身子,朝着外面那个身影疯狂的大吼道:“他是个疯子,你应该杀了他!不然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卢子迁转头看他,转而哼声说了一句:“你才是疯子!他是你弟弟!他是我,最得意的儿子!”
卢思远忽然笑了,笑的很诡异,看向父亲的眼神,再也没了方才的尊敬,反而充满了嘲弄与蔑视。
话都听不出来的可怜人呵……
他竟然以为自己在说他儿子。
恍然间,他似乎想起了程处亮,那时候他是怎么骂韦侍价来着?
傻逼?
还真是个贴切的词儿,此时看来,自己这个父亲,当真便就是傻逼一样的人啊!
明月高悬,月光下,卢思远独立院中,环首四顾,忽而疯狂大笑,忽而低声啜泣,忽而怒声嘶吼,似是想将心中所有的悲凉愤怒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出来。
半晌后,卢思远瘫倒在地上,双拳不断的击打这地面,直到鲜血淋漓方才停下。
愤怒地抬头往上一看,便就看见了,那带着几分悲伤与错愕的眼睛……
“父亲,你……怎么了?”
月光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提着灯笼怯生生的站在那,许是第一次见着父亲这样癫狂的模样,显得有些……恐惧。
“对了,照邻,你母亲呢?”
“母亲,在房里哭,母亲跟父亲吵架了么?”
卢思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后轻轻的朝着卢照邻招了招手,见他走进了,这才一把将他抱住,然后轻声伏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半晌后惨笑着说道:“都听清了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好好侍奉母亲,千万不许让他受半分委屈。”
卢照邻懵懂点头,随后转头望向一边:“方才,祖父说叫我与母亲会范阳……”
“那不是你祖父,那是你的仇人,卢家留给你的,也只能是这个姓氏,其余的东西,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能要!”
“父亲……究竟,怎么了?”
“去吧,带着你母亲走,别回来,无论发生什么……”
……
……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琴声清扬,或许这样的词曲在当今看来有些不伦不类,至少那曲子应该是许多乐器一齐演奏的,单单琴音,似乎是单调了点。但经典就是经典,这并不妨碍众人觉得这曲子好听。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徐慧喃喃念叨,随后轻声哼唱,半晌才点点头:“挺好听的……”
“我也觉得好听。”边上清河微微笑着凑近徐慧,而后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似是这手法与之前练过的有些不一样,所以显得有些生疏,不过熟悉过之后,便也就通顺起来。
“驸马,很厉害,会写诗词,还会作曲子。”
厉害这个词,大抵是清河所能想到最好的夸赞的话了。
听她这么说,徐慧也是轻声笑了笑,随后道,“嗯,咱们今晚练一练,明日诗会的时候唱好不好……”
听她这么一说,清河亦是眼神一亮,随后猛地点头答应:“好呀,母妃应该也会喜欢。”略顿了一顿,“不过不经驸马的话,驸马会不会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她笑着回到“没准心里还会欢喜呢……况且明日咱们女眷在一起,显示才艺,也不会有什么顾忌……”
清河思索了一阵,随后笑着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给驸马一个惊喜。”
随后,便是琴音轻起,轻声哼唱着,忽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那是一个初春的傍晚,他从墙头上探头探脑四处张望,那时候他应该是踩在别人肩上,身子摇摇晃晃的站的不是很稳当,还不时的低头问徐慧到底长什么模样。
自己便坐在院子里怔怔的看着他,直到发现自己看他的时候,他还瞪着眼睛威胁自己禁声,小心翼翼的像是一个并不厉害的小贼。
“喂!你家小姐呢?就是那个读书很厉害的徐慧。”
“你是谁,寻我家小姐想做什么?”
“我是,你个小丫鬟管那么多作甚!你就跟你家小姐说,小爷是慕名而来,叫她快来相见!”
“你不是今天早晨才听说么?”
“你管我……我慕了一千多年了都!”
现在想来,那个声音应该是大兄的吧,那时候便被自己弟弟欺负的死死的。
“管家!有贼人!”
“哎哎!你别叫!”
“管家!”
“处亮,来人了!快点!”
“别叫!我在看一眼,就一眼,都怪那多事的小丫鬟!”
“不行了,快走!”
随后便是他跌在地上的声音,摔得应该很重吧,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很重的落地声。
“你……你……小丫鬟!你给小爷等着,小爷记住你了!别让小爷在街上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