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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时妖

    次日一早,周家三户军余齐齐都来了,或推磨磨面,或四处寻找鱼贩子比较价格,订购河鱼。

    周朝秀穿一套堂兄生前的便服,他身形瘦弱撑不起来,不过披麻戴孝后,也看不出突兀之处。

    一大早,他背着背篓从街市上回来,解下背篓吐一口浊气,将背篓里草纸包团的干果、点心小心翼翼分别取出,就听大哥说:“七叔正去请张屠户,其他也都完备,就差后天一早的鲜鱼和帖子。王甲首说河对岸算命的能写一手好字,可以请来写帖子。”

    闻言,周朝秀不由眯眼:“我想去燃灯寺请崇智法师来写,法师心肠好,还能给伯父、堂兄做场法事。”

    周朝英恍然:“也对,能请来崇智法师比谁都好。”

    周朝秀就去灶房里,探头见两个嫂子正在挑拣去年晒的萝卜干:“嫂子,我得去一趟燃灯寺,请崇智法师写帖子。”

    说完转身就迈步,去了堂屋取一沓纸装入背篓,背起背篓就推门而出,沿河向上走。

    至午时前,行走近二十里路后,周朝秀来到燃灯寺,燃灯寺与文庙紧挨着,平日除了香客走动外,倒也清净。不似张家湾的许多寺庙、道观,不仅香火鼎盛,还有太多小贩,十分嘈杂。

    燃灯寺有燃灯佛舍利塔,塔高十六七丈,八角十三层,极为醒目。十余里外,眼力好的人就能见着,待走近了,外来游人、士子无不惊诧。

    正午时分,寺庙里并无几个香客,周朝秀来时,正好见崇智法师在指点两个小沙弥翻晒药材。

    崇智法师面容清瘦,半旧青灰色僧衣,只在两鬓留着小缕清须,他上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观施主身体虚亏,不好生休养,何必如此奔波?”

    “家中遭难,父兄俱亡,就连小子也是死里逃生,再无余丁,小子哪能休养呀?”

    周朝秀也是回礼:“我知法师偏重,不求念几回,只念一回就好,不会耽误法师修行。”

    “施主即已明白,也省却了贫僧口舌。不知,施主宅中何时出殡?”

    “我家在张家湾桥南西岸右七巷子,邻里都说十二日适合下葬,不知法师如何看?”

    周朝秀说着左右打量,犹豫不知该不该询问一些事情,崇智法师有很好的名声,也常做善事,是很得周围百姓爱戴、敬重的。

    崇智法师语腔温和:“十二日适合入土。观施主目光游离不定,可是有其他心事?”

    周朝秀抬起头:“有,只是不便提及,又想请法师解惑,故才有些为难。”

    崇智法师展臂微笑:“不妨与贫僧在竹林下细说,对生死、财货之事,贫僧尚能开导一些。至于家务纠纷,就非贫僧所能厘清、推断的了。”

    箭竹丛下,周朝秀坐在石凳上,出乎崇智预料,稍稍酝酿就说:“是关于妖人的事。”

    “妖人?”

    迎着崇智平静的目光,周朝秀肯定点头,意有所指:“是妖人,我本以为指的是白莲匪人,可锦衣卫当差的小旗却说有真妖人。我堂兄擢用锦衣卫是个小旗,两年前从通州城里搬到张家湾。五日前,他过桥时坠河溺亡,来的锦衣卫小旗说是妖人所害。”

    “还说我前日夜里坠河溺水,也是妖人迷惑加害,才会大意坠河。可我记不得妖人何等模样,是何衣装,更记不得坠河前后具体状况。来的锦衣小旗却说我坠河前,却与一个黑衣僧交谈许久,而后黑衣僧自行离去,而我就直去木桥,坠河溺水,险些不治。”

    见周朝秀赶路饥渴,连着说话口干,崇智招呼小沙弥倒水,笑着说:“妖人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施主若信,贫僧有信的说法;施主若不信,此事由锦衣卫出面,自会圆满解决。那施主,是信还是不信?”

    “我信锦衣卫的说辞,还请法师点拨迷津。”

    “与贫僧所料无差,可施主又何以断定,贫僧会知妖人之事?”

    周朝秀紧绷的脸露出淡淡微笑:“像崇智法师这样的高僧大德一定是有真法力的,不然怎么能日行百善活民无数?”

    出乎预料,面对自己真心诚意的称赞,崇智法师却陷入沉默,眼皮下垂似在沉思、深虑。

    不多时,小沙弥端着两碗茶来,是常见的大瓷碗,碗中茶叶正缓缓舒展,茶汤如同蜂蜜水一样澄澈、明亮。

    崇智折了一节青竹轻轻搅着碗中茶汤:“施主有一颗慧心,如所料,确有真妖人。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凶悍妖人,只是几个小时妖罢了。”

    “法师,小子明白时妖,可怎么又有小时妖的说法?难道,时妖真有妖术?”

    周朝秀又不解,专门拐骗小孩、少女的就是时妖,擅长迷惑之术,是各卫正军需要日常警惕、严查的目标。

    崇智小小饮一口茶汤:“时妖没有妖术,是寻常人。小时妖则有,但算不得妖术,只是微末戏法不值一提。军汉有防备,诛小时妖不过一刀之事。有时妖,有小时妖,不会有大时妖。”

    他放下茶碗,将之前搅拌茶汤的一节青竹递给疑惑不已的周朝秀:“贫僧已施法加持此物,此物三五日内能保施主精神旺盛,不惧小时妖微末小术。”

    带着疑惑,周朝秀伸出手接住这一节巴掌长新折下的青色泛黄竹节,顿时面露喜色:“多谢法师。”

    他的视线内,接触到竹节时,第二行的光字有了变动,成了‘第二序列解压一号记忆包预计三百十七天’,而且这个时间还在不断缩减。

    崇智法师回以微笑,却从新打量周朝秀,又看不出不妥、奇异之处,遂说:“万物皆有佛性,唯独人生而有灵。施主有慧心,或有一日能开启那无量宝藏,足可受用终身。”

    无量宝藏,应该是指人生智慧,人生智慧无穷,带来的好处也是无穷难以计量的。

    心中如此猜测,只当是夸赞虚词,周朝秀向崇智法师再三道谢,饮尽碗中茶才起身辞别。

    回去时,因饥饿困乏走的慢些,日暮前夕才到张家湾。

    院子里有淡淡血腥气,灶房前挂着一头不算肥壮的白猪,四叔、七叔家的女眷、少丁正围在一起清洗杂碎、下水。

    凉棚下,周朝秀先寻了一块馒头,就着冰凉井水吃着,感觉格外甘甜。

    周朝英却翻开背篓,见周朝秀拿走的纸张还是空白一片:“阿秀,法师不在燃灯寺里?”

    “法师在寺里,也答应来给伯父、堂兄做场法事。是我之前想差了,能请来法师就该知足,怎么能再劳烦法师做笔墨事儿?”

    周朝秀一口咽下,灌一口水说:“家里状况不比堂兄成婚时,这白事跟红事也不能比。现在能来几家总旗就可以了,人家百户再落魄,也不会来的。”

    落魄的军户比比皆是,千、百户没钱娶媳妇、嫁女儿的事情也见多了。

    自己嫂子就是个明显例子,千户官好歹也是个五品武官,这女儿婚嫁自然就不能寒酸、落魄。别说给儿子娶媳妇了,就是体面、风光嫁一个女儿的嫁妆,也够很多千户、百户头疼。

    不管军户、民户,有官身的还是没官身的,活着不就图一个体面、风光?

    可自己现在境遇,能多活几年吃饱穿暖就很不容易,哪有心情去想什么体面?

    周朝秀口吻坚定:“送什么帖子,家里有能跑腿的人,明天挨个上门通知一声,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来的也省了麻烦。今后逢年过节,婚嫁丧娶什么的,各过各的,都清闲、安逸。”

    “阿秀,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虽说大宗向来跟卫里人走动少,可终究也是卫里的,有个三灾五难也好相互帮衬着。何况,大宗是大宗,你一直生长在卫里,这才入继大宗几天,就要跟卫里人生分感情?”

    周朝英将背篓里的纸张收拢整齐,低声劝着:“就大宗眼前这样子,也不差请人写帖子的十几文钱,我看一顿饱饭就能请来个人。”

    “大哥,卫里是军户的,日子能体面维持的也就那么寥寥十几。大宗原来的日子,比多少小旗、总旗要强?这本就遭人不快,现在大宗倒了,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你说卫里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周朝秀又咬一口馒头:“卫里人是个什么想法,大宗也清楚,只是大宗不靠卫里人过活,也就没必要搭理、在意卫里人怎么说。我自然清楚卫里人怎么看大宗的,不能因为我原来是卫里的,现在入继大宗就得围着卫里人风言风语过日子。就大宗的殡丧,我朝你们三家要点钱都得撕破脸威胁着,就现在这种落魄地步,卫里人谁敢借钱接济我?”

    “说不得,一个个眼巴巴等着我上门,再好好说教我一顿,数落大宗早年的不是。反正呀,我现在只认钱不认人,有钱还债我才能活,才能活的像个人。”

    周朝英惊诧于弟弟的变化:“阿秀,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还要三人帮呢,你这样可不成。”

    “怎么不成?我要钱办丧事,你是我亲大哥,竟扭扭捏捏不像个当家做主的。你不帮我,四叔、七叔家又哪里会热情拉我一把?都不会,周家人自己不管大宗死活,卫里人还能管?”

    周朝秀语气低沉,面色恨恨:“爹娘忙活一辈子,你是成婚了,日子安稳就等着嫂子给你生养两三个娃,十几年后还有个人能养你。我呢?没钱讨媳妇,也没个地种,连个屋舍都无,就是给人当女婿,也没人瞧得上。”

    “这本来算了,现在入继大宗有了军籍,有了六十亩军田,可还有一堆帐要还。这些账还了,又要攒钱娶媳妇,这可没爹娘帮我拉扯、张罗。还有,我要养嫂子和她肚里的娃。你说,一个娘胎出来的,我的命咋就这么苦?”

    周朝英本就黑的脸憋得黑红,憋出一句话:“要不,你干脆娶了张氏,也好帮衬着过日子。”

    瞬间,周朝秀瞪圆眼珠子:“你疯了说这话?真这么干,上面纠察出来,这可是伤化、败伦二罪齐发!”

    “我听家里、邻里也都是这么个说法,似乎有意撮合。”周朝英也是压低声音,颇有些理直气壮的意思:“张氏新寡,你是小宗入继的大宗,又不是良弟的亲弟,怎么能算是伤化、败伦?前几年人家韩百户不就娶自己寡嫂,还袭了百户世职?还有更远的,严副千户不也是娶了他堂弟的寡妇做续弦?”

    见周朝秀还是摇头,周朝英紧跟着说:“你入嗣大宗的见证人也就四叔、七叔、王甲首和咱一共四个人。我四个人不向外人说,谁知道你是大宗的嗣子?保准把你当成卫里勾军,勾到大宗去的。依着宗法来算,这哪里能算是伤化败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