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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妖人

    夕阳下,赊欠来的薄棺材已摆在凉棚下,凉棚下周朝英正与媳妇赵氏扣着指头计算殡丧各方面的大致花费,还有收来的份子钱。在左千户所里,周家虽是寻常军户,可也是几代体面的人家,该有的人情往来少不了。

    堂屋里,周朝秀一脸灰尘,两手被染得黑黑,他顺着竹梯爬到屋顶储放杂物的隔层里,仔细搜寻。

    隔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他竟然翻出一套用旧毛毡裹着的对襟罩甲,见了这东西不由干咽一口唾沫。这绝对是伯父年轻时从库里盗出来的,可惜没处卖,不然怎么也能有个三四两的价。

    这件罩甲保存完好,他细细观察,从罩甲里头摸出一块木腰牌,刻着‘金左七十二号’,不由深深皱眉,倍感棘手。出乎预料,这罩甲、腰牌竟然还不是通州周围操练军、库房、守军的罩甲,而是金吾左卫带刀巡班军的腰牌。

    上二十六卫里,有二十个卫参与京城的巡班,与五军都督府直属的留守五卫、五城兵马使司组成了各门、街道、街铺警戒、卫戍、巡哨工作。铺不是铺面,而是治安室一样的建筑。

    而金吾左卫比较可怜,只有七十七个编号;金吾右卫有一百零四面,最可怜的是羽林前卫,只有五十个编号。一个编号就是一个正伍旗军的编制,占编号越多,那本卫人可供分享的机会就多些。而其他各卫,都是二百出头的数量,几倍差。

    心惊胆战,周朝秀手在罩甲里继续摸着,如他所料,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缓缓抽出手,看着金灿灿,与木牌形制、编号一模一样的镀金铜牌,周朝秀抿抿嘴,舔到唇上沾染的尘土,不由啐一口:“呸!”

    金左七十二号木腰牌,是金吾左卫上值守门、巡街七队旗军里第二队的小旗官,这个丢了影响不大,隐藏也不算什么大罪。关键是镀金铜牌,这是出巡、点卯时在本卫领取,事毕后上交的重要信物。

    两块腰牌塞回去,拿旧毡重新裹好,周朝秀又搜寻其他物件儿,想着找到一些伯父生前藏的棺材本儿。可两块腰牌、带刀巡班的罩甲,扰的他心乱。

    翻动着零碎物件,周朝秀抬手擦一把脸上汗水,顿时一张脸黑漆漆的,嫂子还在下面等着,不能让她看出端倪。

    不然她怀疑自己私藏棺材本儿,会扯出许多麻烦;若让她知道这些东西,一时嘴快说出去,周家的祸事就临头了。

    很快,在最里面发现一个藤编木箱,他将箱子拖出几尺,见箱子与墙壁之间有老鼠用碎屑、鸟羽、草枝搭的窝,藤木箱子保存完好。

    解开绳索,箱子里面竟然是一叠旧布包裹的书籍,再无旁物。

    带着这些书周朝秀顺着竹梯下来,对望过来的嫂子轻轻摇头:“只寻到了这些书籍,待我洗手,再翻阅看看是什么。”

    张氏失望轻叹一声,说:“应是佛经,曾见公公翻阅过。”

    “还以为是兵书、武学,原来是佛法。”

    周朝秀撇撇嘴,拍着身上灰尘走出门,在屋檐下的水盆里洗手,黑漆漆的脸色阴着,还不知道自己的脸已脏了。

    洗完手,就听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周朝秀转身扭头去看,周朝英夫妇也紧张站起来,他们看到骑着高头大马,比黄奎驴子不知道威风多少的锦衣卫来了。

    头戴乌纱蒙着的藤编小帽盔,青绿锦衣黑色披风,着装沉肃的锦衣卫小旗杨嗣先翻身下马,腰挂绣春刀步履沉稳推门而入,扫一眼凉棚下两幅棺材,他的目光令周朝英夫妇赶紧低下头去。

    杨嗣先见周朝秀一脸乌黑还不自知,也不点明:“今儿你们卫里来了管事官?”

    “来得是所镇抚黄奎奎爷,奎爷给办了军籍勘合,还做了安排。让我七月中旬到卫里下操,八月初推我去考核。”

    “一个所镇抚也能称爷?”

    杨嗣先唇上留着淡淡小胡子,伸手接住周朝秀递来的军籍勘合,上下扫视阅读起来:“你们卫里管事的还算会做人,倒也省了我许多事。”

    说着朝屋里侧侧头,周朝秀接住自己的军籍勘合,紧步跟着杨嗣先进入堂屋,紧跟着张氏走了出来,还将门关上。

    屋里,杨嗣先拿起桌上的佛经,见一侧的旧布满是尘埃:“都是你新翻出来的?”

    “是,家里欠债多,伯父走的突然,估摸着许多事情没做交待,所以就和嫂子一起收拾一下,免得以后搬家时遗失。”

    周朝秀神态拘谨站在一侧,心中惴惴不安。

    杨嗣先随意翻着佛经扫视着,最后看了落款日期和誊抄者:“弘治十五年,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有,这个落款的燃灯寺云游野僧崇智是什么人?”

    “大前年时,家里伯母病逝。伯母生前信佛,常去燃灯寺请愿。至于崇智法师,不是京里人,是从关中来的。法师经常外出采药,义诊百姓,也为伯母医过病。”

    “这个崇智法师经常去哪里采药?”

    “不知,法师在燃灯寺挂单,却吃百家饭,常常夜宿民家。”

    周朝秀眨着眼睛,小心翼翼问:“崇智法师有不妥之处?”

    “没有,我也知这人,是个不惹俗事的高僧。”

    杨嗣先又翻阅了其他几本佛经,都是崇智手抄的,最后取出一册青皮书细细研读,头也不抬:“你可进过卫学?”

    周朝秀斟酌语言,感觉自己有点像妖人:“进过,学会六七百字,能读懂告示。只是家里穷苦,母亲、父亲先后病故,农忙时给家里出力气,农闲时就去炭场出工度日。”

    杨嗣先抬头细细打量周朝秀,眉宇认真:“学会六七百字,很不容易了。许多卫里的千户、百户,也就认百来个字。你有前程,跟你兄比起来不差多少。可惜,就是身子骨瘦弱,好在你还年幼,能长。”

    他目光又落到面前的青皮书内容上:“既然你已搜了屋舍,除了这些经书外,还有无别的发现?”

    “其他多是些杂物,旧物什,没有奇异、值钱的物件儿。”

    周朝秀说着目光移到杨嗣先手里握着的青皮书上,杨嗣先干咳两声,将青皮书卷起来晃了晃:“这是一本禁书,要么你拿去烧了,要么我拿去烧了。若让外人得悉,你必不好受。”

    青皮书卷在一起晃动时,周朝秀隐约看到‘花影’二字,最上面一个字没能看清。

    “那就……劳烦杨小旗了。”

    “此事不可为外人道,我料这书应是你兄私藏抄没之物。若让人追查起来,你家难逃干系。”

    杨继先说话间双目微微睁圆,见周朝秀连连点头,才将书收入怀里,语气也柔和下来:“既然你们卫里懂人情,省的我奔波。但一些事情我也要嘱咐你,你且细细听好。”

    “在张家湾随我公干的还有四名校尉及诸多力士,我在明,他们在暗,几日内会缉捕些妖人。期间也不需你做什么说什么,你只要等我们缉拿妖人后,随我录一份口供。”

    “我与你兄终究有些同僚情谊,明日我公干时要与本地守备说说话,会给你讨一桩清闲差使,头七后你就能补上。”

    “妖人?”

    周朝秀感觉黄奎说的有理,肯定是锦衣卫怕丢脸,才把自己堂兄的死因推说妖人所害。锦衣卫多威风多体面,若一个小旗官坠河溺死,实在是太杀威风,会让人笑,失了不少威仪:“杨小旗,真有妖人?”

    “岂能有假?”

    杨继先已然从椅子上起来,语气畅快、自信:“张家湾是京中最为散乱之地,你兄一家搬迁至此,本就有使他就近监察之意。可能是走漏风声,或他察觉了什么,这才遭妖人灭口。而眼前,就需我来打草惊蛇。”

    见他快走到门前,周朝秀赶紧跟上将门拉开,又听杨继先说:“你既然已有了军籍勘合,这几日与那口雁翎刀亲近亲近。你父兄已亡,你虽是嗣子,却非至亲,本就无多少悲伤,也无须矫饰故作悲态。若是缉捕妖人时波及周家,你也好固门自守。”

    周朝秀还是疑惑:“可我坠河本就是意外,没见妖人施法呀?”

    “能施法的是神仙,妖人擅长乘虚而入,他们只会用妖法蛊惑心志不坚者。你兄何等豪杰人物?倏忽间不慎,就被妖人迷惑,进而大意坠水溺亡。你也是一样,你不信仔细回忆,一定记不得妖人模样。”

    杨继先语气确凿,周朝秀更是听得疑惑,自己没被妖人迷惑,明明是大意坠水,见都没见过,上哪里去回忆妖人模样?

    见周朝秀一脸的狐疑,杨继先不以为意,反问:“你可知我们走访巷口铺面时,问到了什么?这本不该问你的,可你是周朝良弟弟,他日或有可能与我同僚做事。”

    看着周朝秀双目,杨继先下巴一扬:“前日夜里,你从巷子里走出过木桥时,可遇着了穿黑百衲衣的和尚?”

    周朝秀陷入回忆,很确信的摇头:“并无和尚,也未见光头、黑衣的。”

    杨继先露出微笑:“那你在好好想想,你出巷子口,过木桥坠水时,街道上可有人烟?”

    “肯定有,张家湾街道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了……等等。”

    周朝秀双眉紧皱,抬手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你想不起来的,这也是我一开始没有问你的原由。”

    杨继先伸右手搀住周朝秀,等周朝秀站稳后,他才甩甩右手,自顾自出门,也不与门外的周朝英夫妇言语,只是对张氏道一声‘节哀’,就骑马而去,蹄声渐远。

    周朝秀斜倚在门框上,脸上渗出豆大汗珠,灰尘染黑的脸更花了,面容因痛苦扭曲,双目眦圆死死盯着门槛儿。

    记忆里,他看到了黑衣和尚,还看清了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