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站住了。他和其他很多的丘八们看着那家伙,那家伙目光无焦点地看着众人,他往后退了一步时有点儿摇摇欲坠,他用手摸着身后的沟坎,慢慢坐下,然后将身体和头颅都斜靠了。那双眼睛只能让你想起一个将死之人,无好奇心地凝望了一会儿他待会儿就将升腾上去的上苍,然后闭上。
眼睛刚闭上,支撑脖子的力气似乎就消失了,顺着沟坎歪了一下,然后就那么歪着,只要不是被炮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人死时大概也是那么个姿势。
其他人瞪着他,有人茫然,有人怯怯上行一步,有人怯怯后退一步。
江松就地睡了,在他们即将开拔的时候闭上了眼,实际上,十五分钟前众人就该向行天渡进发。”
瘸子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于是成了最靠近他的一个人。他看起来没有呼吸,胸廓几乎没有起伏,他看着一具泥泞的,烟火熏燎过的,神采涣散的躯体。
瘸子忽然明白过来,他是死了。他们忽然想起来从没见他睡过,从缅甸到这里他一直像只疯狂跳踉的猴子。他们一点点抽掉支撑他的部支架,让整座南天门压在他头上,成功地干掉了他,他累死了。”
“团座死啦死啦”瘸子轻声叫。
无动静,于是我轻轻碰触他不知是因体温流失还是山风吹拂变得冰冷的躯体,然后一筹莫展地看着他周围那些他并不熟识的人。
炮声在远远的背山又响了起来,众人曾经摆脱了那声音几天之久,但它现在又追了上来,让他们窃窃私语惶恐不安。
“团长”瘸子摇撼他,他看着那具躯体从他倚靠的沟坎上滚落下来,仍然是了无生气的。
“日军追上来啦”瘸子大叫。
他现在能确定一件事,江松现在就算没死,也至少已经晕厥,只是靠他最后的精神头儿做出一副睡去的样子。他仍然没有动静。
瘸子的身后在嗡嗡的碎语,有脚步声。他回头,看着窃窃私语的人们中已经有一部分开始拔步下山,又有一小群兵从众人面前走过,他们并不属于众人这个队列也不成队形,但是他们带动了瘸子的人跟着他们。
“白眼狼他没扔了你们你们扔下他”瘸子冲那些人叫。
那无济于事,瘸子回头始抽打他的耳光,“你这叫畏罪自杀改天再装神扮鬼行吗起来啊王八蛋”
埋掉了死人们的小死忠们从林子里出来,迷龙老婆和雷宝儿跟在后边。死忠们帮不上什么忙,他们盲目的崇拜让他们几乎丧失判断力,只会茫然地站在旁边,听着远处的炮声甚至生了去意。雷宝儿挤进人群,看了一眼认为是不会有兴趣的事情,又挤出人群飞奔了开来。
他奔向的是山路上的上坡道,瘸子不知道他奔向什么。
瘸子也挤出了那个人群,走向山路的另一边,看着开阔的山脉和云层,他转回身看着那群束手无策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在越来越零散地走。
这个凌乱的队形从缅甸走回云南,终于在南天门上散掉。瘸子忽然不想再走。江松竭力保持的队形原来是他们每个人的腿,腿没了,他们就得蠕动着爬回家。瘸子很想跟江松说,你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是什么都行,说什么他都听,只要别让他再无能为力地看着众人不战自溃。”
瘸子想哭而哭不出来,想笑比哭还难看,他觉得他虚弱得快被山风吹跑了。
看着雷宝儿在山坡线上浮现,那顺理成章,因为他骑在迷龙的肩上,接着我听见马叫驴叫狗叫,以及老虎叫狼叫和猪叫,一下冒出来那么多动物顺理成章,因为那都来自迷龙的一张鸟嘴。
瘸子瞪着迷龙,他像一个已经独力赶跑了所有日军的功臣,被不辣豆饼康丫这样的家伙簇拥着,做着雷宝儿专有的巨大的马,转着圈,拐着弯,学着蛤蟆跳,现在雷宝儿的笑声对他就是一切。
迷龙说“叫爸爸”
雷宝儿答“狗狗。”
迷龙笑得像所有的爸爸一样开心,并且和他的老婆会合,他基本不怎么注意那个人圈子,在他和他那一家子大步迈下山道时,总算还记得和瘸子招呼一声,“快走啊鬼子打炮呢”
瘸子仍然以他原有的表情看着迷龙,那家伙神经粗到或者说他幸福到根本不关注这些,于是他走过我身边后,背上着了狠狠一石头。那家伙在怪叫声中转身。
“谁砸的我”
瘸子向他展示手上一块更大的石头,这一块无疑可以让他头破血流,只要我不在乎伤着雷宝儿。
郝兽医冲着我叫“烦啦你搞什么”
瘸子看那个人圈子,又看了眼迷龙,郝兽医以他的职业敏感而一头扎进了那个圈子,几秒钟后便传出来他的嚷嚷声。
“散开都散开啊你们这样围着是想憋死他啊”
于是人圈散开,迷龙不再瞪瘸子了,看着那具无活气的躯体,“咋死啦”
瘸子抬起胳臂准备投掷。
迷龙忙说“别别晕啦我知道,被我气晕的。”
不辣一边忙着把江松扶起来靠在臂弯里,一边大叫“累晕的”
他们看着郝兽医在那手忙脚乱的救治,掐人中,掐耳垂,康丫拿衣服在一边给扇着凉风被郝老头一巴掌抽开,然后郝老头开始翻身上的布包,拿出几支也不知什么时候攒的金针开始扎针。
看着郝兽医的徒劳,康丫的衣服已经改用来擦眼泪和鼻涕了。
众人把他弄丢了。每当兽医这样满头冒汗时,我们就又少掉一个人。他们合力干掉坚强、主见和信心。
迷龙从头顶上抱下了他雷宝儿,抱着雷宝儿凑近了江松,看起来他像要把雷宝儿当作一颗硕大无朋的药丸喂给江松。
不辣叫道“迷龙你搞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