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莒和史宅之两人在院子里和那些家丁武师交代后,各自之带着一个小厮又从后门走了,看着两人急匆匆的样子,高道乾十分不以为然。依着他的性子,原本还是要赶回余杭门外的家中休息的,可又一想,这下面院子里可是放着史弥远和沂王府的钱款,虽然即便丢失他也赔得起,可这毕竟是这次赈灾的善款,也就是公款了,在他这里没了,怎么着也是不好说,就是这样,才打消了回家过夜的念头。
此时天已擦黑,董歆上来有些事情商议,高道乾交代完好,又安排董歆着人去街上多买些卤肉和酒水还有炊饼,预备着给院子里这些家丁武师夜间吃食。见有两个小厮提着纱灯上来,高道乾接过,吩咐小厮再去取一壶竹叶青来,这才回到小亭里,把纱灯挂在柱上,重又坐下。
按耐得翁自己的说法,他平生有三个喜好,一是爱琴,二是喜酒,三是不喜拘束。虽然第三点高道乾还难究真假,可这前两件倒是明明见到的。耐得翁喜酒,而且还很有酒量,单说这竹叶青,是此时第一高度酒,足有五十度左右,耐得翁除了第一次喝得微醺,其后再没有过,倒是把高道乾喝得多酒过。
耐得翁一边小口慢慢品着酒,一边看着高道乾。直到高道乾自嘲地笑着说起来,耐得翁才收回目光。
“只是几句不相干人说的零散言语而已,哪里就会有人明火持杖打杀过来。”
“我倒认为,这样的事情未必不会就有。”耐得翁放下酒杯,捋着鄂下舒朗的几缕长须慢声说道。
“你是说。。。。。。太子?”高道乾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只是因为我赈济灾民,抢了太子的差使,他就要打打杀杀?”
“不,这样的事情太子是不会做的。”
耐得翁见高道乾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盯视着高道乾轻声说了起来。
“大郎,你想一想,你和崔久是否有瓜葛?”
“没有。”不要说崔久,就是春风楼他都还没去过,这一点高道乾记得可是很清楚。
“这就是了。”
“你想,你和崔久从无纠葛,他为什么要和江湖人物提起你这书局?还有,这崔久虽不是春风楼的东主,却因崔家家主过早离世,家中暂无人有能力经营生意,便委托这崔久全权负责崔家在临安事物,自己一家都搬回淮南东路。这崔久经营上虽无多大建树,可交游广阔,不仅三教九流都有,就是黑白两道也都有交情,还听说和江北许多商家也有往来,崔家的生意也不只是这春风楼,还开着米店、质库、绸缎庄、引铺等许多生意。”
质库就是后世的当铺,能开当铺的,多少都要有些黑道关系,甚至有些赃物就是经过当铺洗白的,这些事情高道乾倒是清楚的。
耐得翁不喜拘束,性情也淡漠,但却思虑周密,是个极聪慧的人,这一点高道乾从这些时日的交往中早已晓得。耐得翁多年隐隐在北瓦闹市,那里各色人物都有,又是个消息灵通之处,耐得翁也因此对这临安大小事情都是耳熟能详,他的话,高道乾倒是不能不重视。
“大郎。”
“你再想,你既然和那崔久从无纠葛,他为何要和江湖人物提起你这书局?他自家就开着酒楼,为何要和别人在外面街边和贩夫走卒聚在一处吃酒?还有灾民。。。。。。孟珙。。。。。。书局。。。。。。活字。。。。。。粮食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你把他连在一起再想一想。”
见高道乾思索起来,耐得翁又轻声说道:“赈济灾民,需要粮食,孟珙的忠顺军就在前线,每日里都可能和金人打生打死的,他们的粮食更不能短缺了。忠顺军有两三万人,人吃马嚼每日不会低于六百石,新粮下来最少也要二十日才能送到他们那里,这一算就是四十几天,总算下来没有三万石断不可为。而要赈济泉州府,就算是每人每日一两米,没有十万石也是不够的。如今泉州府连日暴雨,若再加上路途消耗折损,算下来也要十几万石。”
“还有,这陆续来到临安的灾民也是要吃饭的,真要来上几万甚至十几万,挨到新粮下来,总也要有万石。府库里若是没有存粮,那义仓里又能有多少?再加上开春前后借出去的粮米,还有平日里那些差役的亏空,恐怕只是支应给忠顺军都尚有不足,如何还能兼顾你这里的赈灾。所以,你这是替当今太子挡了一道。虽然赈济灾民是个赚取名声的好事情,可若是办砸了,势必适得其反,这一点,太子不会想不到的。一处,太子即便不谢你,估计也不会过于怪罪你。”
“如果卖粮,这就需要银钱,也不知你此次能募得多少善款,不过想来有史相首捐,朝中官员大部都会捐些,当会不少。若是不够,这就需要你这倡议者来想办法了,以你的性子,多半也会自掏腰包。这就又有一个问题。”
耐得翁轻叹一口气:“大郎你虽也掺着余杭门外酒楼和茶楼的生意,可那里必经还没开张,现在你所有银钱都是得自书局,再往深了说,都是跟这活字有关。。。。。。”
耐得翁说的义仓,也就是长平仓,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至于智妙斋的盗版,也不过是为了你这活字而来,你公开出售这活字,往大里说是济世之举,往小里说则是做事很辣果决,怎么着也是断了智妙斋的财路,断人财路向来是大忌,又怎么不会怨恨你。是现在看来,这两处倒没说一定有什么关系,但愿今日只是巧合而已。”
耐得翁一席话,不啻振聋发聩,直说得高道乾后背冷津津的,温软的和风吹过,也让高道乾感觉后背一阵凉嗖嗖的的发冷。
太子的事情,按照耐得翁的说法,现在倒不会有什么麻烦。和智妙斋的纠葛,那只是自己一时不忿,即便卖出那活字,也只是让那丽瑶断了再打活字主意的念头。现在看来,这粮食倒是最为关键的了。只是这粮食哪里来?这耗费的银钱又要多少?
莫非,大家都想把这棘手的事情推出来,正好赶上自己这愣头青送上门去,倒是给别人送了枕头?
见高道乾脸色有些阴沉,耐得翁知道他的话已经高道乾已经认同,看着这个年纪还不到二十的青年人,耐得翁轻轻出了口长气,微微笑了笑。
“大郎,你也不要忧心,现在看赈济的事情虽然复杂起来,可依我看也无大的问题。”
见高道乾苦笑起来,耐得翁嘿嘿笑道:“大郎,我可不是只是用些闲话宽慰你,你听我来替你说解一番。”
“首先,这件事情史相是乐见其成的,并不是要看你笑话。”
耐得翁掰着手指说道:“所以说史相乐见其成,是因为他塞进赈济会的这些人。你来看,先不说这沂王嗣子,就说这监察御史李知孝、工部侍郎聂子述,都是和史相极为亲近之人,大理寺少卿史嵩之,是史相子侄,至于那魏辽翁,以前触怒韩侂胄被贬,还是史相起复,史相又怎会眼看着这些人落个办事不利的名声。这些人里,既有兵部的人,又有工部、吏部和大理寺的,再有临安知府在,赈济的事情可都要和这些衙门打交道的,有他们在,足见史相一心相助。就更不要说,史相还和沂王嗣子都带头捐助巨额款项了。”
“还有。”
耐得翁有些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说了:“据说这太子和史相一向不睦,太子曾言,史相把持朝政多年,他若当政,必定流放史相,这件事情倒是大郎隐忧,做事还要谨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