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想不明白,崇祯为什么会听信谗言让自己回京述职,这述职可是要交出总督印信,等候吏部安排的,如果自己不想办法,这福广总督就做到头了。
他之所以认定崇祯是听信谗言,原因有很多。
首先,这个时间不对,因为他就任福广总督才一年,没有一年就要进京述职这个说法,也没有这个规定。
如果这个述职说的是他巡抚任上的事,还有点道理,他就任福建巡抚三年,是应该回京述职,
但是,上次进京勤王,正好是他三年期满,他实际上已经向崇祯汇报过了,崇祯也知道他三年巡抚期间干了些什么,崇祯都直接将他擢为兵部侍郎兼左副都御史,总督福广了,这述职流程等于已经走完了,难道去吏部报个道就那么重要吗。
然后,这个时机也不对,因为这会儿朝廷并没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去做。
崇祯朝两件大事,建奴和农民起义军,这个,张斌都要毕懋康重点关注了,邸报上一有相关内容,就让他送过来。
结果,这一年的邸报上压根就没提过建奴的事情,这说明,皇太极吃了个瘪,回到辽东以后,并没有对大明采取任何行动,也就是说,这一年,他很“老实”。
农民起义军,邸报上倒是提过,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杨鹤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崇祯并没有给他多少钱,但他不厌其烦,边抚边剿,玩的紫金梁、八大王、闯王、扫地王、邢红狼、黑煞神等农民起义军领袖不要不要的,这会儿这些大王小王什么的都带着队伍逃到山西去了,不跟他玩了。
也就是说,农民起义军这会儿也没什么威胁,至少,从邸报上看是这样的。
邸报上能这么写,就证明朝廷是认可的,崇祯不可能这个时候急吼吼的把他叫去收拾农民起义军。
建奴和农民起义军都没什么大动作,崇祯让自己回京述职,为什么,闲的发慌吗?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福广两省从自己上任之后税赋节节攀升,这会儿一年都有四百多万两的税赋了,两省税赋收入,等于天启朝一年两京十三省所有税赋收入的总和,崇祯正缺钱缺的厉害呢,他会自己把这个“天子的南库”给毁了吗?
很有可能,有人看到了这个硕大的桃子,想摘下来揣自己兜里呢!
崇祯肯定是被人耍了,张斌却不得不去。
如果吏部的公文都不搭理,这官就没法做了,光是这一条,人家都可以做出万般文章来,崇祯毕竟太年轻,一个温体仁就能耍的他团团转,阉党余孽要集体发力,自己很有可能被他们污蔑成密谋造反的反贼,崇祯一犯起糊涂来,还真有可能会信。
既然必须去,那就早点去,因为今年是会试年,二月份会试就会开始,陈子龙他们早就回去准备会试去了。
陈子龙他们历史上科举很不如意,被温体仁玩的死去活来,像陈子龙这个明末有名的大诗人、大文豪,竟然屡试不第,直到崇祯十年才考上进士,简直就是咄咄怪事。
这种怪事,张斌当然不想让它在发生了,原本,他已经将这件事跟徐光启说了,但是,现在想来,徐光启肯定是玩不过温体仁这个无耻之徒的,陈子龙他们很有可能重蹈覆辙,所以,会试之前他一定要赶到京城!
正月十六,元宵节刚过,张斌就出发了,这次他走的还是水路,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没有坐什么镇远巡洋舰和威远战列舰,就是三十余艘车轮舸,能带上的亲卫他全带上了。
三天后的下午,还是大沽港,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戚盘宗独自一人在码头上恭候。
锦衣卫封锁大沽港并不需要理由,只要他们自己不说,也不会有人拿这点小事去崇祯跟前嚼舌头根,在京城以外,锦衣卫权力还是相当大的,地方官员,几乎无人敢惹。
谁要敢唧唧歪歪,管杀不管埋,反正这会儿屁股干净的官员没几个,随便找点狗屁倒灶事出来,按律都能拖出去砍了!
戚盘宗此时已经习惯了手中的权力,同时也培养出了一大帮亲信,有钱、有权、有背景,他在锦衣卫混的是如鱼得水,说到能力,他比骆养性强的多,当然,崇祯不看重这个,所以,张斌并没有多事,反正骆养性也被自己拉拢了,没必要枉做这个小人。
张斌也算是他的姻亲,对他又有知遇之恩,他对张斌还是很亲切的,张斌刚一下船,他便迎上去拱手道“双全,一路可还好,芳华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生啊?”
张斌伸了个懒腰,笑呵呵的道“这船坐习惯了就好,这两天我都是睡过来的,芳华就快生了,算日子应该是三月份。”
戚盘宗闻言,微笑道“恭喜恭喜,你马上就要当爹了。”
张斌大笑道“哈哈哈哈,同喜同喜,你这不也要当舅舅了吗。”
两人寒暄了一阵,八组亲卫差不多都下船了,张斌这才严肃道“他们伪装的东西准备好没?”
戚盘宗正脸道“放心,都准备好了。”
张斌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马匹呢?”
戚盘宗指着码头不远处道“就在那里,你真的只带四个人随行保护啊?”
张斌看了看那边的马匹,洒笑道“京城又不是辽东,有什么好怕的,我先走了,剩下的人,你帮忙好好安排一下。”
说罢,他拱了拱手,招呼谢正刚他们转身就要去取马匹。
他刚转身,突然又回头道“对了,你让太如把内阁首辅周延儒、内阁大学士温体仁还有吏部尚书闵洪学的资料收集一下,明天晚上派人送到崇兴寺来。”
这又是内阁首辅,又是内阁大学士,还有吏部尚书,一般人听到一个都得吓一大跳,戚盘宗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淡淡的点头道“好。”
张斌这才带着谢正刚、张差、赵如、张盘四人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五人便骑着骏马直奔京城,至于剩下的亲卫,则在戚盘宗的协助下伪装成各种身份,分批赶往京城。
这已经是张斌第三次来京城了,他每次来的原因都不一样。
第一次是来搏前程的,结果他吹出一片天,博得福建巡抚之位;
第二次是来勤王的,他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派兵奇袭,取了遵化,吓的皇太极仓皇北去;
这次,他却是莫名其妙被人招到京城来的,结局会怎么样呢?
他住的还是崇兴寺,还是租的一个单独院落,这次他带的人比第一次还少,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当天晚上,亥时许,张斌居住的院落,原本静逸的夜色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响,紧接着,背靠围墙的厢房上“嗖”的一声飞下来两个黑影,其中一个几乎是被另外一个拎着腰带飞下来的。
正屋门口值守的张差和赵如并没有出声,只是手按刀柄仔细看了看,随即松开手,站那里不动了,就当没看见这两人一样。
其中一个黑影不知道是扭到脚了还是怎么了,这会儿正坐地上一个劲的在那里搓呢。
张斌探头往窗外看了一下,随即便疾步走出来,走到地上那黑影跟前苦笑道“太如,你派别人来就行了,大晚上的自己跑过来干嘛?”
骆养性闻言,揭掉蒙面巾,龇牙咧嘴道“哎呀,这鬼天气,太冷了,屋顶上好滑,害的我差点扭到脚!”
张斌上前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摇头道“你千万不要在别人跟前玩什么蒙面夜行,每次来,都毛手毛脚的,你这样连个普通人都瞒不过。”
骆养性不服气道“是真的啊,上面好厚的冰,不信你上去试试。”
张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我才没你这么无聊呢,走吧,走吧,你不是说冷吗,赶紧进屋吧。”
说罢,他拉着骆养性就往屋里走去。
三人进了书房,张斌招呼他们在一旁的小几上坐下令,又让人泡了两杯热茶,这才催促道“东西呢?”
骆养性闻言,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稿纸,好奇的问道“双全,你怎么知道是这几个人把你弄回京城的?”
张斌站起身来,取过他手中的稿纸,随即坐下来,淡淡的道“朝堂之上,无聊的人很多,但是,像他们这么无耻的并不多,不是他们能是谁啊?对了,你又怎么知道是这几个人把我弄回京城的?”
骆养性得意的道“曹公公告诉我的呗,曹公公让我警告你,小心点,这几个人好像有意针对你,他们想把你弄到詹事府去当詹事。”
果然想摘桃子,詹事府詹事,正三品,还是一个衙门的主官,好像是给自己升职了,毕竟自己这个总督只是个委派的职位,并没有品阶,要真算品阶,只能算兵部侍郎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品阶,这两个职位虽然都是正三品,但并不是衙门主官,所以,将自己调到詹事府去当衙门大佬好像是给自己升职了,其实,狗屁。
张斌莫名其妙道“太子好像才两岁吧,我去当詹事府詹事能干嘛,天天教太子走路吗?”
骆养性摇头道“闵洪学不是这么说的,他只是跟皇上说他在整顿吏部,然后,发现你任职福建巡抚三年,没有述职记录,这个不合规矩,他只是劝皇上按规矩办事来着。”
张斌闻言,眉头一皱,这闵洪学看样子是温体仁的爪牙,他只是找个由头把自己招回京城,接下来什么詹事府詹事肯定不是他提出来的。
他想了想,淡淡的道“后面是不是有人推举我当詹事府詹事啊?谁,温体仁还是周延儒?”
骆养性连连点头道“是啊,年前皇上找温体仁,问他谁适合当詹事府詹事,温体仁就提到了你,他说,是偶尔听吏部尚书闵洪学说你要回京述职了,他还说,你年轻,又身居高位,将来能辅佐太子。”
这话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难怪崇祯会心动。
但是,张斌知道,自己如果老老实实被他们玩,根本就等不到太子登基那一天,估计过一两年就会被他们弄死。
他撇了撇嘴,继续问道“那周延儒怎么说?”
骆养性不假思索道“皇上问周延儒的时候,周延儒说你文武全才,可堪大用。”
这个白痴,难怪被温体仁玩的不要不要的,净被人当枪使。
这事已经很明显了,是温体仁想摘桃子,后续他会推荐谁去接替自己的位置还不清楚,不过,他肯定会想尽办法把自己按到詹事府詹事的位置上去。
这事看样子比较麻烦啊,因为崇祯已经被他们说的动心了,该怎么办呢?
他看了看桌上的稿纸,随即挥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告诉曹公公,我会小心的。”
他这意思,就是让骆养性和戚盘宗先回去,他好安安心心的看看温体仁和周延儒等人的资料,想想办法,继续在福广总督的位置上待下去。
没想到,骆养性却突然媚笑道“双全,你能不能给曹化雨曹二哥打个招呼,让他给我预支一万两银子?”
这家伙,花钱怎么这么狠的,去年虽然分红不多,但也有好几万两银子啊,这才过完年就花完了!
不过,这样能花,很好,就是让你贪财,才好控制。
张斌装出关切的表情,热心道“怎么了,钱不够花,去年那几万两银子就花完了?”
骆养性有些不好意思的赔笑道“没有,没有,我当时傻了,把钱全交给你嫂子管了,这几天,我看上教司坊一个姑娘,想赎出来,给她买个房子住着。”
张斌露出大家都懂的微笑,指着骆养性摇头道“你啊,想金屋藏娇,吃野食就明说嘛,还给她住着,你就不会去住吗?”
骆养性赔笑道“偶尔,偶尔去去。”
张斌点头道“好吧,我明天一早就让人去说一声,你悠着点,别把腰给闪了。”
骆养性闻言立马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多谢,我们就不打搅你了,告辞。”
张斌站起身来,把他们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翻上屋顶,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转身回到书房,拿起书桌上的资料仔细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