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手汎秀的言辞之中,似已将北条氏政视若旦夕可擒的冢中枯骨,但实际打起来,过程倒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以骏河与相模两国边境为核心,北至甲斐南至伊豆,从沼津一直到小山大约二十五公里的宽度,原本聚集了有八千人左右的守备,分为两座较大的支城,和五座小规模的砦。
以小早川隆景的西国众,见对方调动缓慢反应不及,仗着人数的绝对优势,果断采取了强攻。可惜连续一个半月下来,未能有多少进展。
宇喜多直家身体不适,止步于骏河,未能亲临一线,剩下山中幸盛、荒木村重、别所长治这些名将豪杰们,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没习惯配合,虽然各个的斗志都不缺,给予了敌军不少打击,但始终缺乏最后一锤定音的表现。
韮山城城主,是北条氏政的胞弟氏规,意志坚定用兵又灵活,时而稳守时而反击,艰难地撑起了整条防线。
此人曾前往骏府城试图取得平手汎秀的谅解但一无所获,现在看来他军事上的本领可能要远远高过外交。
这种情况可能对北条家起到了一定的鼓舞作用,小田原城经过长期众口难调的扯皮终于做出了一点反应,派了大约一万六千人带着粮食、军械到前线支援,统一交给北条氏规来指挥。
于是西国众的处境开始越发艰难,不仅未能成功推进反而局部出现了败退。别所长治甚至公开场合隐约表示了对小早川隆景的质疑,令后者很难做出合适应对。
为此平手汎秀不得不提前结束了温泉修行,率领亲卫、旗本,动身来到前线稳定局势,并且给予诸将一视同仁的书面斥责,以“法不责众”的形式,强行平息争论。
接着彻底重新布置军势,再次发动进攻,又是差不多一个月过去。
不过呢这段时间东国众在上野战线的情况也比较平淡,因而没有让西国众显得太丢脸。
德川家康、武田胜赖、织田信忠拥兵高达四万六千,花费了两三个月时间,才艰难拿下了松井田城这个桥头堡,消灭了约一千五百名敌军。
指挥上野、下野守备的北条氏照倒是也有三万人以上,然而东方向还面临佐竹、宇都宫、佐野等“钉子户联军”的压力那边可是不共戴天的积年夙敌。其实只有一小半力量应付西线。
饶是如此,沼田、廊桥、平井诸城组成的锁链依然很牢固,保持了从相模直到越后的交通线。
地产丰沃的上野东南部,御馆之乱中基本全数支持上杉景虎,也就几乎等于服从北条氏政。其领袖人物是智勇双全却又两面三刀的北条高广。跟后北条家并无血缘关系
据说就是这家伙的存在,令德川、武田、织田举步维艰,把守住了重要的门户。
背后的佐竹、宇都宫、佐野他们,难得有机会反攻倒是取得了一场重大野战的胜利,不过原因并不是他们有多勇猛而是运气够好。
“地黄八幡”北条纲成的儿子北条氏繁率领三千精兵担任先锋,结果突发心疾死在马上,导致军心大乱士气崩溃,不战而败。随后已经隐居的北条纲成本人拼着老胳膊老腿复出,一到前线立即镇住场子,没让关东联军有扩大战果的机会。
多次战斗的结果总体可谓是“不分胜负”。
但“不分胜负”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是守方的胜利。
为了打破僵局,平手汎秀又派遣了一支别动队,尝试沿着甲斐东境翻山越岭进入武藏国。由于道路的限制这支部队最多不能超过八千人而且无法携带任何重型的火器。结果经过两日奔行后发现津久井城有三千余人,守住了山路的唯一出口,呈现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完全没办法通行。
整体上缺乏集团协调的后北条家在局部战场上展现出了非常优秀的战斗力,不负多年以来的“善守”之名。
给人的感受是比毛利家硬得多,也难怪这么有自信。
面对大兵压境,宿敌绕后这种局面,基本没什么家臣不稳的情况出现,这就已经比毛利家强太多了。更值得称奇的是,即便小田原城长期陷入争端,举棋不定,各地支城也能井井有条地按照过往的法规来征兵防守,大部分人似乎都清楚地知道自身的权责和整个体系的运行方法,并不需要一个克里斯马式的强主来乾纲独断。
仅从个人的才能讲,北条早云到氏纲、氏康、氏政每一代好像都比不过毛利元就那么厉害,那么全能。然而数代人近百年的延续,积淀下来的力量远远胜过了白手起家的传奇谋神。
如果不是最北最南两条战线同时奏凯,平手汎秀口中的“必胜”之词怕是要让人怀疑了。
须知近畿的钱粮也有穷尽之时,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白捡的。如果始终不能有决定性进展的话,二十万人到前线支撑个一年半载没问题,三年五年谁敢保证
万一后方有啥天灾之类的,人心怕是立即要动摇乃至崩溃的。
所幸,在越后和安房,这两个北条家受限于体量无法顾及到的位置,平手家的军队正在高歌猛进,节节胜利。
平手义光在北陆,整合近江、越前、能登、越中之力,有军队四万二千人,有景胜一方的地头蛇当带路党,有河田长亲、小西行长服侍左右,有泷川一益、竹中重治出谋划策,有本多忠胜、岛清兴冲锋陷阵,甚至还有芦名、大宝寺在敌后策应。
而他的敌人,仅仅是上杉景虎、北条氏邦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领导下总计一万五千农兵罢了。
三个月的时间稳扎稳打,连克大小城砦十余座,每次不求全歼而是围三阙一,结果就是,敌人越打越弱,越来越没有信心。
一开始进攻御馆城花了二十七日,大筒持续轰击,以至于有三门过热炸裂报废,还产生人员伤亡。
最后到坂户城之时,早上布好阵势开始向守军发动铁炮弓箭射击,下午敌人就坚持不住启城而逃了。
上杉景虎、北条氏邦两兄弟,带着残兵败将一路仓皇回到东上野。
然后平手义光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杀过来,与战果微渺的德川家康、武田胜赖、织田信忠汇合。
后三人不管内心里怎么想,公开场合皆只能自惭形秽,自称无能了。
汎秀远在骏河战场,得知此事固然十分欣喜,但后续仔细读了书信,却又产生一些微妙的感受来。
原来越后作战的方略要旨和行军安排,皆有泷川一益参与的份,是此人乔装亲赴前线,观察了敌军的具体情况之后,料到对方的破绽所在,才有了后来的“围三阙一,穷寇勿追”之法。
另外一个竹中重治,由于身体关系无力参与指挥,但在取得胜利之后的会议桌上,带病成功劝服芦名盛氏、大宝寺义氏,令他们放弃对新占越后土地的要求,做出恭敬等待裁决的姿态,并合兵一处南下讨伐北条。
同时在信函中,义光说上杉景胜此人一路之上表现非常得体,才具也值得欣赏,不妨破格开恩,允许他继续使用“上杉”苗字。
其实当日汎秀一定要搞强迫改姓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已经存有了留机会给儿子卖人情的想法。
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刚刚才十八岁的二代目,不仅有了自己的“娃娃兵”班底,更开始招募埋没于天下各处的野贤,以及在外藩大名中建立人脉了。
作为父亲的感受很是微妙。
一方面觉得欣慰,毕竟已经快四十岁了,迟早要让孩子接班。
另一方面有点郁闷,年轻人成长太快,才四十岁就感觉老了。
先不提那么长远的事情,只看眼前,平手义光四万多人从越后南下,开往上野,无疑是大大改变了战局。
北条氏照、北条纲成、北条高广这三个苗字相同却出自不同血脉的武将,确实本事了得,以仅仅三万多人的数量,西据德川、武田、织田的大兵,东抗佐竹、宇喜多、佐野的联军,护住了上野东部及身后的武藏,保证自家腹心之地不受侵略。
但北面又来一波,他们可就要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了。
同时,四国和近畿的外样联军,走水路绕到房总半岛,堪称大展身手,搅得天昏地暗。
里见家上代家督义弘总体来说是没什么太大过失的,始终打不过北条只能说是硬实力相差太大,家臣们都觉得能支持十几年已经不错了。
所以他的嫡子梅王丸收到广泛的同情,而依靠北条氏政的支持才上位的庶族里见义赖则正统性不足。
掌握了这张牌,行动就非常顺利了。
汎秀作为堂堂内府,还攀起了家谱,说到平手氏与里见氏同属于清和源氏新田支流的渊源。
西园寺公广率先登陆时,已经获得了大约两成安房、上总国人豪族的支持。而佐佐秀成、十河存保依次上岸之后,则是有过半的里见家臣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冈本城、佐贯城、久留里城三大据点,先后都因为城兵的动摇和犹豫而没法防守,里见义赖和他的亲信组织不起任何有力抵抗,一路跑到下总千叶氏的地盘才站稳脚跟。
整个安房、上总则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平手军所得。下总千叶氏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也只能坚守不出。
在正面难以推进的情况下,南北两线的优势稳住了人心,让讨伐军继续对前途保有着光明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