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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沧海横流(终)

    经过一番不着痕迹的明枪暗箭,纵横捭阖之后,织田家的众人渐渐明白,平手汎秀没有明目张胆反客为主,索取主导地位,便已经是留了一份情面在,多余的指望,最好还是不要提出来为上。

    于是注意力终于可以回到军事层面来。

    织田信忠的亲信梁田广正唤了两个亲兵铺开地图,为新到的援军们介绍了一下目前的局势。

    “我家现有胜幡城、岩仓城、小牧山城三处,重兵把守,计有士卒约二万人,阻止武田军继续向尾张深处进犯。武田胜赖八千余众居于清州,是他们的精锐所在。其后那古野、守山、岩崎一线是敌方的补给通道,各据点分明由数百人把守。”

    “三河国内,友方军势尚有五千,由德川少主信康殿下挂帅,扼守西南沿海一线,以冈崎城为首,延伸到长泽山城、吉田城、田原城各有驻兵,作为拱卫。敌方则是山县昌景、高坂昌信各五千人,分别占领南、北两面。”

    “远江之中,德川三河殿下以七千人守滨松城,另有高天神城、二俣城互为犄角。武田信玄主力,据说不少于二万人,就在远江西境休整,本阵详细位置暂无法知晓。马场信房领三千兵,驻地靠近骏河,保障后路,护送粮草。”

    “此乃四日前的情报。此后由于刈谷城的水野家忽然无故失去联系,事态可疑,我家的物见无法从传统路线进出,难以探明最新变化。但从商路物资的数目判断,武田家应当没有大规模的行动。”

    “北伊势的泷川殿遭逢变乱,进取无力,然自保有余,至少可确保与尾张的联系不会中断;东美浓的远藤氏,我家已允许其与武田议和,以地利之限,秋山信友不可能攻入岐阜附近;所以二者尚不足为大患。”

    介绍战局并不是容易的工作,既要突显出情况的紧急,援军的必要性,又不能过分示弱,导致被人轻视,这个度很难把握。

    梁田广正的口才并不算好,这两个目的其实都没有达到。

    换了林秀贞或者是安腾守就来讲解,肯定效果会好很多,但是织田家自有“家情”在此嘛

    介绍到这里,便止住不说了。因为他的主要职务是情报搜集,而非军事参谋。

    接下里发言的是毛利长秀。

    他没等平手汎秀一行人做出反应,便立即指出“武田氏虽然侥幸夺得清州城,但显然后继无力,受限于钱粮支应,其主力部队仍然远在远江国,无法向前推进。我们汇合援兵之后,共有了五万战力,足以反攻武田胜赖的八千守兵”

    这话不知道是否经过内部讨论的结论,反正听上去还是有些道理的。

    但长宗我部元亲立即嗤之以鼻“这位毛利殿,所言差矣武田信玄那厮狼子野心,十年磨一剑,气势汹汹上洛而来,必然会有挖地三尺搜刮钱粮的决心,怎么会这么快就受限于补给而无法前进”

    毛利长秀顿时面色不善,忍着脾气反问“那您的意思呢”

    长宗我部元亲冷冷一笑,道“我看是武田信玄故意排了一个前轻后重的阵势,吸引我军进攻而已如果对手够傻,这一招倒也不坏。”

    毛利长秀脸色更黑了,阴沉着讥讽“幸好有长宗我部大人在此,一眼看破诡计。鄙人倒想请教,其中究竟有何蹊跷呢”

    长宗我部元亲大大方方地摇了摇头,毫不受激“我初来乍到,怎么看得破人家的阴谋只是有个简单的道理敌人希望你去做的事,就不要去做幼童都明白的道理而已。”

    寥寥几语,忽然又剑拔弩张了。

    平手汎秀只要吱一声,长宗我部元亲自然会收敛,这个大家都已经了解了。

    但如此一来,会议的节奏岂非完全让外人掌握了织田信忠万万不肯如此的,所以他打算抢着提前平息争端。

    孰料此时,竟是角落里的稻叶一铁最先站出来了。

    “长宗我部殿下,不愧贵为土佐守护的豪杰,此言甚是”

    在这个时间点插话,不仅令织田信忠感到愕然且不快,也让美浓三人众另外两人安藤守就和氏家卜全十分意外说好的攻守同盟,见机行事呢你咋不按事先套路出牌这会跳出来不成了众矢之的吗

    然而稻叶一铁这个人,一向是刚直无匹,顽固不化,他认为该做的事,就一定要做,谁也拦不住。

    平手汎秀倒是很欣赏他这种对事不对人的态度,特意出声,向长宗我部元亲介绍道“出言者,乃是美浓的稻叶一铁昔日弹正大人在时,也说他是懂兵的。这位的看法,一定要好好听听。”

    “原来如此”长宗我部元亲听闻此言,十分郑重地半躬身表示尊敬。

    稻叶一铁不禁拈须,甚有得色,亦严肃回礼,脸上显露出惺惺相惜之意。

    毕竟大家虽然立场不同,但却同是弓马立身,刀剑中杀出富贵的人

    对于林秀贞、安藤守就这一类“堕落”的“政客”,多少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与鄙视。

    纵然出于亲缘与利益,不得不与之附和,内心其实是抗拒的。

    而织田信忠嘛总觉得是温室成长的花朵,在证明他能带领大家打胜仗之前,也未必能获得百战老卒的真正尊重。

    “咳咳”年事已高的稻叶一铁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说“长宗我部殿下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认为目前正是敌方利用清州城的特殊地位,引诱我军贸然反攻,断然不可中计然而”

    他起先的话,本来引得许多人要加以反驳,可一句“然而”,又让人不禁好奇,下面会说出什么道理来。

    在场各位,除了平手汎秀和长宗我部元亲,就属他的军事履历最有说服力了。

    稻叶一铁似乎是真不太舒服,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才继续开口“依老夫判断,武田信玄用的是一石二鸟之计,引诱我等攻城,借机实施埋伏,只是其一;另一方面或许是三河、远江各处有什么变故,令武田信玄深信可以一举解决德川家。”

    “一举解决”的字样明显有些吓人。

    沉默了半天的佐佐成政立即质疑道“武田军力虽盛,却缺乏根基,只能占据城镇,不可能深入乡野追击,所以德川家大有回旋余地,绝不至于立即衰亡。”

    “正是如此”前田利家亦道“六角家丢失了观音寺城犹能坚持三年,如今的德川家又比当初的六角强出不少,何况他们尚未丢掉滨松和冈崎呢”

    而稻叶一铁似乎不屑于与此二人交谈,懒得做出反驳,只转身向织田信忠和平手汎秀各施了一礼,冷静说道“二位殿下应当能明白老朽的言下之意。”

    接着他便安然坐下,留着尴尬不已的佐佐和前田两人。

    织田信忠脸一下子发白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毛利长秀和梁田广正想要提醒,可惜他们自己都没能第一时间想明白。

    见状平手汎秀轻叹了一声,缓缓起身,朝着稻叶一铁欠身道“您老人家的脾气,真是始终未变,然而尚未有任何实据,就怀疑盟友的立场,这可不像刚直之士的作风呀”

    稻叶一铁淡然一笑,伏身回道“老夫只是就事论事。”

    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

    按照稻叶一铁的观点,武田信玄重兵留在远江、三河,是为了迫使德川改旗易帜然后进一步想,堂堂武田信玄,如果不是有一定把握,就不会贸然行动

    这么一想

    虽然只是一种推测的可能性,但众人额头上纷纷渗出汗珠来。

    万一德川真的倒戈相向,那别说夺回清州,尾张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而尾张一旦保不住,美浓人还会不会继续支持织田氏,也是个问题。

    关键时刻林秀贞又一次发言“主公平手刑部大人还有各位”他先是一一扫过全场,确保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才继续道“老臣有九成把握,德川氏暂时不会降伏于武田的”

    “为何”织田信忠的疑问脱口而出,此刻他已顾不得面子。

    “呵呵”林秀贞拈着胡须,从容一笑,“请您回忆一下,当初今川治部大辅被我家所讨取之后,德川氏不,那时还叫松平氏,请回忆一下当时的局面吧”

    “后来松平氏与我家达成了同盟”织田信忠想到德川家有过改变立场的旧例,一下子更不淡定了。

    “嗯主公彼时尚幼,不记得详情也是理所当然。”林秀贞补充道“其实,当年松平家在东面对尾张边境发动了数次强力的袭扰,虽然被一一挡住,却也令我家颇为烦恼。在持续袭扰了一年以上之后,双方才讲和结盟。”

    “说的甚是当年我受命守备沓掛城,每日都为松平军的动向而焦头烂额不已”平手汎秀忽然插了话,接着故意一笑道“从此事中,就能看出德川三河殿家康的行事作风,所以佐渡守林秀贞说德川氏暂时不会屈服于武田,我深以为然”

    室内沉默片刻,众人一时不解其意,唯有长宗我部元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定要先证明自己的实力,得到应有的尊重后,才肯改换门庭,否则宁愿死撑着这位德川三河殿看起来与我出身类似,真是值得敬佩的人物啊”

    点破此节,其他人才纷纷明白过来。

    “那究竟”织田信忠已经彻底迷糊了。

    “我们需要尽快进兵。”平手汎秀语气十分平缓,就像在说“我们需要尽快吃晚饭”一样随意,但谈笑之间,却带有莫名的不容置疑的味道,“德川氏暂时是不会倒戈的,可一二个月之后就说不定了”

    他的话立即得到响应。

    “美浓数千壮士,枕戈待旦,惟愿一雪前番战败的耻辱如今平手刑部大人的军队到了,正是最佳的时机”稻叶一铁神情肃穆。

    “土佐健儿随我至此,就是想要会一会所谓武田赤备,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有三个脑袋,六条臂膀”长宗我部元亲慷慨激昂。

    见状其他人特别是尾张人,也赶紧站出来表示决心,只是说出的话,总觉得不够响亮了。

    不少人以期待的目光看向今天一直出风头的林秀贞。

    尽管这家伙一向不以武力见长,而且六十多岁了。

    林秀贞本来已经坐好,不准备再抛头露面,可见到如此状况,终究忍不住责任心和虚荣心的双重效应,勉力起身,朗声道“各位想必都知道,老夫的婿养子林通政,枪术是森可成大人倾心传授的,却一直没有派上大的用场。今日就请主公给我老家伙一个面子,把他放到对抗武田的前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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