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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沧海横流(下)

    “请放心,我已下定决心,除非在尾张、三河、远江境内,再无武田四棱旗帜的踪迹,否则平手军就会一直在此作战,绝不放弃。”

    在长宗我部元亲成功激起织田家众人的怒火之后,平手汎秀又立即许下了一个让人欣喜的承诺,令评定间的气氛为之一缓。

    而刚刚义正辞严的林秀贞也就顺势下坡,弯着腰施礼道“那么我等实在感激不尽鄙人与老监物殿共事多年,见其有子若麒麟儿,真替他老人家感到高兴。”

    他说起这话,既是缓和气氛,调整节奏,又暗中拉了一把交情,摆了一下资历,是软中带硬,柔中带刚。

    毕竟平手汎秀再怎么嚣张跋扈,盛气凌人,他面对有关于父祖的问题,总是必须给予一定尊重才行的。

    佐佐成政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亦起身出言道“各位都知道,平手刑部大人乃是名震列国的智将,又素有一诺千金,言出必行的名声,绝非朝秦暮楚,食言而肥的人。他既说了在武田军败走前绝不撤退,自然就已经有了取胜之道,鄙人对此坚信不疑,诸君不必再有所担忧了。”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帮腔,但语气硬邦邦的不太友善,透露出一股“激将”的味道。

    听罢平手汎秀轻轻捋须,含笑不语。

    这种程度的语言陷阱,还不足以放在心上。

    “佐佐殿所言甚是。”织田长益依旧秉持着打圆场的态度,“武田信玄虽然厉害,毕竟远道而来,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只要诸君众志成城,勠力同心,早晚能将贼子赶出我们的家园故土。”

    他这一番话都是虚无缥缈的官样文章,半点实务也无,讲了等同于没讲,纯属衬衬场子,彰显一下存在感用的,本也不指望有人回应。

    孰料池田恒兴仿佛是听进去了,立即发言问道“长益大人所说的话,当然是很有道理的但是您也知道,前线局势瞬息万变,将士们难免有各自为战的心思涉及到多国的军势一起行动,非得事先讲清楚分工约定才行每支备队驻扎在何地,负责哪一块防务,又在何时参与反攻,这些都必须弄明白了我们尾美二国,连遭攻击,供应能力可能有限,而平手刑部大人自己的船队又要走水路,所以我建议,在知多郡靠海的边界处嗯,等一等,鄙人去拿图册另一些人则可以在犬山附近,依靠河流取得补给这样既可以明确不同队伍的作战目标,也比较便于补给和管理当然此地可能有些其他方面的小困难,但毕竟是打仗,一点小问题是难免的就算各位大人心中咒骂于鄙人,也只能承受了”

    嘴里中弯弯绕绕絮絮叨叨的,满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倒是有些忌惮之意显露出来。

    他慌忙拿出了地图,伸手指着知多南部相对荒凉的半岛,又点了点尾张东北角的犬山城,其中意思,似乎是想让平手家接近三万军队,一分为二,搬到那两处去才好。

    心情倒是可以理解的既担心外人鸠占鹊巢,反客为主,成了借荆州的刘皇叔,又怕友军游而不击,消极避战,把对敌压力全抛给自己。

    但这态度可真让人不舒服。

    一见面就厉声质问,咄咄逼人,被长宗我部元亲吓住之后,不敢叫嚣了,却又摆出猥琐无赖的姿态,厚着脸皮低声下气地提出无理要求了。

    说白了,就是吃准了平手汎秀是个要脸的人,没法挥挥袖子一走了之的。

    谁叫你去年要在御所当着公方大人的面怒斥武田信玄呢这话早已传遍了天下列国了今年只是耽误了两个月左右,就被人质疑是言行不一,空口白话,没有实际行动,倘若好不容易出动了,却半路回去,那舆论会怎么想

    所以刑部大人再怎么不快,为了面子着想也得稍加忍受了。

    前因后果,真是有点意思。

    平心而论,池田恒兴的表演并不高明,让人望之生厌。然平手汎秀并未发怒,反而有些感慨毕竟这家伙,确实是在为了织田家,不顾颜面,死皮赖脸的讨价还价,斤斤计较。

    别看方才林秀贞庄严肃穆的姿态好像很忠义,其实是那个老头看懂了风向,知道毫无风险,才站出来刷一个存在感的。

    而池田恒兴,看上去是十分无礼地不断做得罪人的事,但另一方面,也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把平手汎秀的怨恨拉到自己身上,以免波及身后的织田信忠。

    蠢是蠢了点,精神倒值得鼓励。

    此时织田长益皱了皱眉,上前指着地图说“池田殿请听我一言我们三万人随着刑部大人,从畿内到这里,每日军需补给,耗费颇为奢靡,若只是划分防区,谨守着不让武田继续推进,那可太不合算了必须以攻为守,才是正理。所以你方才的提议,我觉得颇有不合理之处少主认为如何呢”

    池田恒兴张嘴还想分辨,却不能说了。

    因为织田长益已经直接跳过了他,望向高居主座的织田信忠。

    人家确实有这个资格。

    不服有本事你也投个好胎去啊

    织田信忠不肯叫织田长益为“叔父”,而织田长益却依然肯叫织田信忠为“少主”,这气氛一下就变了。

    那些尾张老臣们,不管此前再怎么鄙视那个吃里扒外的一门众,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声“少主”,落在耳朵里,可以说是天籁之音啊

    包括织田信忠的脸色,也因此大为舒缓,做出十分友好的回应“叔父说得对啊池田殿的临时规划,确实有一些疏漏之处。其实平手刑部大人来之前,我们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可讲的,所以,现在不正是在讨论嘛”

    继而佐佐成政立即抢着发言“适才长益大人与池田殿的话,其实各有道理。我们联军的实力,已经反超武田,当然不该过于保守。然而我随大军一道前来,估计至少需要十日左右休整布置,才能考虑反攻之事。在这十日之内,确实如池田殿所言,需要妥善安排各军势驻扎和防御的划分。”

    织田长益皱眉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见状平手汎秀已经准备开口,忽而身边刚刚坐下去不久的长宗我部元亲又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严肃开口说到“诸位我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得不说了合则强,分则弱的道理,你们难道不懂吗将我们数万军势划分到不同地域之前,难道不是应该先确定作战的总体指挥吗听说你们还剩余接近二万人的战力,我方则带来三万人,这么庞大的军队一定需要有合适的总大将才行啊”

    “这个总大将”池田恒兴明显意识到不对,想要出声阻止,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当然是推举平手刑部大人啦”长宗我部元亲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转身向织田信忠施礼道“左近大人我绝非对您有任何丝毫的不敬之意天下人都知道您是年少有为的大名,但毕竟论起战场经验和指挥才能,在座无人能与百战百胜的平手刑部大人相提并论”

    织田信忠哑口无言,甚至差点想要点头这四国人说的话,好像还蛮有道理的。

    池田恒兴面色顿时白了,佐佐成政狠狠盯着长宗我部元亲,前田利家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不过他们都想不到有什么可说的。

    刚刚出过一次风头的林秀贞这一次也没动静。

    反倒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美浓三人众有了反应。

    为首的安腾守就,缓缓起身,徐徐施礼,慢条斯理道“平手刑部的勋绩,大家谁不知道呢他来担任总大将,我安腾守就心服口服,不敢有丝毫质疑。”

    这时候,备受瞩目的当事人,终于又一次开口了。

    平手汎秀侧首对长宗我部元亲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弯腰对织田信忠施礼,微笑了一下,再面向大众,沉声道“多谢长宗我部殿和安腾殿的信任,在下感佩于心。然而我毕竟已经离开尾张数年未归了,若是贸然当什么总大将,只怕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情况,无益反而有害,所以只能婉拒了,另请高明吧,我也不是谦虚不对,串场了其实不同的军势,还是根据实际情况,各自为战,反而是最好的,我们能商议的,也只是最基本的大致方略而已。”

    “所言甚是”池田恒兴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织田信忠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

    众人或是安心或是失望地,纷纷舒了一口气。

    经过了这些波折,评定间的气氛,重新变得友好,团结了起来。

    织田家的众人们,好像一下子都从尾张人变成了京都人,说话客客气气的,十分讲究礼貌,不敢有丝毫不敬的意思。

    生怕哪里讲错了半个字,长宗我部元亲又要跳出来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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