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河畔,柳树下。
陆桢席地而坐,手里依然握着先前的那支钓鱼竿,只是脸上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凝肃,此时整个人很轻松自在。
在他身后,站着的依然是温兰亭,这个湖畔书院新晋的九斗进士,同样神色平静。
一人垂钓,一人观看。
看似无聊,实则真的是无聊。
咕噜!
一节手指长的半枯竹子充当的鱼标附近翻起水泡,鱼标沉了沉,又浮了上来,随后再也没了动静。
陆桢咕哝一句,暗骂这里的鱼真狡猾。
温兰亭心里想的是,这是第十九次被鱼耍了吧。
“温进士。”陆桢突然开口,慢悠悠地说道:“你可知道杨府那位进去是为哪般?”
温兰亭想了想,惜字如金,道:“找答案。”
陆桢轻轻一笑,不知是想到什么旧人旧事,有些感慨地道:“杨惊龙离开此地,快有七个年头了吧,时间过得真是快呢。”
“陆道长可知当年隐情?”温兰亭的眼里,出现些许神色波动。
陆桢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温兰亭看着陆桢的背影,平静地道:“在下听人说,杨前辈已经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陆桢抬头,远眺斜对岸的龙王庙,淡笑道:“生不如死,便是跟死了是一样的。”
闻言,温兰亭的眼眸里,闪过精芒。
——
龙门内的世界,剑冢旁,有人哀叹。
石壁上,离地约有七尺高的地方,有一口小洞窟,用碎石堵着。显然是做这些的人离去时太过匆忙,来不及布置更多。
徐良小心翼翼地拿开碎石,发现这口小洞窟是被人一剑开辟出来的,四面内壁平整如镜。
里面,有一方剑匣。
这方剑匣比一般的剑匣要大上太多,约有六尺长,三尺宽,高两尺有余。且通体乌黑,透着蹭亮的金属光泽,似乎是乌金打造。
徐良心情沉重,这方特殊的剑匣里躺着的,应该就是杨府夫人秦映秀了。
剑匣安尸骨,洞窟藏孤魂。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石壁上的那一行小字,竟然是失踪多年的杨老爷留下的。在他的记忆里,是没有见过这位老爷和夫人的,只知道两人的名字。
徐良忽地苦笑,杨惊龙这个名字,在河洛城里又有谁人不知?
此时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二愣子,早已不相信杨家是什么做药材生意的普通大户人家,自从他发现杨府荷花池底下的秘密,见识过李富贵和刘赞等杨府下人的惊人武力,以及这几日来的经历后,就知道那素未谋面的老爷和夫人不是平凡之辈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会在此地发现夫人秦氏已经去世,杨老爷为了救子去白帝城而生死未明的秘密。
“杨府家丁徐良,来接夫人回家。”
徐良对着小洞窟里的剑匣躬身一拜,然后郑重上前,将剑匣取出来,抱在手上。
“呜呜!”
剑匣上面,忽然凭空出现一股阴风,卷向徐良的印堂,阴风里仿佛有鬼魂在哭泣。
徐良也没想到剑匣上面还有这等诡异,此时来不及闪躲,瞬间,他的眉心就一阵刺痛,一缕阴气侵入了他的泥丸宫里。
嗡!
藏身在他泥丸宫里的赤芒剑感知到徐良遭遇的危机,立即自行反击,散发出凌厉剑气,将那一缕阴气杀灭!
“不要!”徐良失声惊呼,可是已经迟了,那一缕阴气在赤芒剑的剑气中灰飞烟灭。
唉……
一声疲倦不堪的幽幽叹息,在徐良的脑海里响起,又迅速沉寂下去。
叹息里有悲伤,有不舍,有牵挂,有无奈,还有怨恨和不甘。
徐良对这些情绪感同身受,他知道,那一缕阴气,其实是秦映秀的一缕执念。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聚而不散,化为执念,民间百姓因为敬畏,便将其称之为鬼魂。对于修武道,练气道的人来说,这只不过是死者残存的精神力。
“夫人,请恕徐良不敬。”徐良轻抚着剑匣,脸上露出愧疚之色。
秦映秀的最后一缕执念,被赤芒剑杀灭后,就真的是灰飞烟灭了。
剑匣寂静无声。
徐良没打算打开剑匣,那样不管是对死者,还是对杨家后人,都是大不敬。
他找来两根坚韧的藤条,将剑匣背在身上。
也幸好他身高不矮,又加上先前被纯阳元气淬洗身体,体魄有了提升,否则的话,此时他背着这么大这么沉的剑匣,也是行动艰难。
“接下来我要去哪里?”
徐良背着剑匣,看着四面环山,除了悬崖峭壁,没有任何出口的山谷,两眼迷茫。
翻山越岭是不可能的了,他心里想着,以他一向倒霉的人品,估计自身的气运也好不到哪里去,通过九道考验,成功跃过龙门就不要想了,能在剑冢里得到那些纯阳元气,已经要谢天谢地了,此时等着时间过去,被龙门内的规则力量挤出去好了。
于是,他准备找个地方坐等。
结果,他刚抬脚,地面就巨震,撕裂出一条条大裂缝,四周的山峰峭壁,也轰隆隆坍塌,不仅如此,头顶的天空也在破裂,仿佛遭受了重摔的瓷器,一片片崩碎。
天崩地裂,说的便是此时的情景。
徐良大惊,背紧了剑匣,发足狂奔。
然而,天地都崩碎了,他又能躲到哪里?
“啊……”他脚下踩空,随着山峰碎石一起往下方坠落下去。
咚!
坠落的状态没有持续很久,徐良就结结实实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庆幸的是,不怎么疼。
可是,外面有两个家伙差点死掉,一个肋骨几乎全断,一个胸膛出现凹陷,两人口中都是狂喷鲜血,直挺挺地倒在扁舟上,一动不动,像死尸一样,偏偏眼里没有死气,只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徐良爬起来,第一时间去查看背后的剑匣,发现没有受损后,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什么破龙门,进来的时候,搞得胡里花俏,想不到出去更加没人性!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宗师体魄也完蛋啊!”他拍着屁股破口大骂,接着愣住,然后咧嘴坏笑道:“燕小乙,赵小六,辛苦你们了,你们真是好人呐。”
他不知道进了龙门的其他人跟他们的护道人之间平摊伤害是不是五五开,但是他十分肯定,燕小乙和赵小六两人从他这里承担过去的伤害绝对超过五成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承受到的部分不到一成呢。
此时,他没心思多想那些,凝神打量四周。
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很大的石台,上面立着很多柱子,每一根柱子都有四五个人合抱粗,却高低不等,有的数丈高,有的只有几尺高,而且同样的黑乎乎,散发着瘆人的气息。
“我没有出去?!”徐良吃惊,抬头往头顶看去,刚才他好像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怎么那里看上去没有尽头啊。
随后,他又仔细观察这座石台,以及那些古怪的黑柱子,想要找出路。
“嘤嘤嘤。”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从不远处的那根黑柱子后面响起,声音稚嫩,透着彷徨和无助,不知是真的还是在故弄玄虚。
“谁?谁在那里,滚出来!”他壮着胆子冷喝,暗中已经催动赤芒剑,随时准备祭出去。
那根黑柱子后面的声音顿时安静下去,但是紧接着又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声。
徐良皱眉,警惕起来,心想,难道是妖怪?
结果,他就看见一颗小脑袋小心翼翼地从那根黑柱子后面探出,竟然是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