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下意识要去御使惊龙剑,想要阻击陶乾,此人很危险,是个潜在的威胁,若是让他成长起来,将来必定会成为绝世大敌。
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惊龙剑压根不听他的使唤,剑气消散,剑意隐去,就连剑匣也自动合上,啪的一声坠落在地,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神圣超凡的力量,返璞归真,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子。
徐良满脸错愕,旋即恼怒,破口大骂,同时他的手迅速朝悬挂在腰间的那把七寸玉剑捞去,想要动用天子剑气,可是,等他握住玉剑,再抬头时,已经彻底不见了陶乾的踪影,气得他张嘴就骂:“去你大爷!”
他掠上屋顶,面朝城中,沉声低喝:“城隍何在?”
城中城隍庙里,掠出来一道彩光,落在徐良面前后,化作一个青衣老秀才。
瑶台县城的城隍爷,褚禄。
此时,褚禄恭敬一拜,道:“下官褚禄,徐将军有何吩咐?”
徐良解下玉剑,递过去,道:“你持本将军信物,速速去追踪先前那人的下落,若有必要,让各路山水正神出手,助你一臂之力。”
褚禄恭敬接过玉剑,准备领命而去。
忽然,远处出现大动静,一道中正清和的金光毫无征兆出现,劈向远处一座山头,紧接着传出陶乾怒不可遏的吼声,“青藤书院!今天这笔账,日后必与你们好好清算!此仇,不死不休!”
徐良瞪大眼睛,惊愕道:“浩然正气?!”
褚禄望向城中某处,低声道:“有人算计了那人,应该就是青藤书院的人,徐将军,咱们是否需要过去一见?”
徐良略微沉吟,青藤书院是青州最历史悠久,最负有盛名的儒学圣地,加上是本土书院,极受青州读书人的推崇,在这一点上,远非湖畔书院、山崖书院等“外来者”可以相比的。
青藤书院的人出现在这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阴了陶乾一把,让他意外的同时,又感到一丝忌惮。
此时,吴痴人回来了,神色凝重,杀气腾腾。
等他见到徐良和四个少年都安然无恙后,脸上的阴霾才散去,紧绷着的心弦也松开,对徐良道:“发现这里出事,我就第一时间赶回来了,无奈那结界很厉害,我一时间难以打破,方才见到那人逃走,就追过去想要阻拦,可惜……那人精通某种厉害的隐匿术,我跟丢了,只好赶回来。”
徐良听后,心头微微动容,能躲过吴痴人的追踪,看来陶乾掌握的隐匿术很不简单,幸好褚禄还没有动身追过去,否则,结果应该也不会比吴痴人好多少。
褚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将手里的玉剑还给徐良。
徐良让吴痴人留下善后,他则带着四个少年,跟着褚禄离开客栈,往城中某处走去。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一处民宅前。
已有人站在宅门下等候,是一个白衣女子,身材高挑,相貌极其出众,不施粉黛,清丽得如出水芙蓉,穿着朴素,却惊艳如九天玄仙。
见到徐良,她先是嫣然一笑,明眸皓齿,眉眼如画,然后款款行礼,轻声开口道:“徐公子,别来无恙?”
徐良看着这位绝世佳人,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诧异道:“周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当初在湖畔书院见过的青州第一才女,还是青州十大美人之首的周茹。
周茹侧过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含笑道:“小女子是奉命在此迎接诸位贵客的,徐公子,请。”
徐良皱了皱眉,明白过来了,道:“你是青藤书院的人。”
周茹点头道:“正是,我自幼在青藤书院蒙学,授业恩师是苏颛,人称青书先生。”
徐良吃惊,苏颛这个名字或许少有人熟悉,但是青书先生这个称呼在大魏王朝可是如雷贯耳,在青州境内,有两位先生最为人熟知,且被众多读书人推奉为儒教大贤,一位是鬼笔先生,一位是青书先生。
前者以一支烂头笔,著书立说近百部,其中《聊斋》、《志怪》、《警世》以及《神道》四部巨作广为流传,不仅在大魏王朝,在整个天南,甚至在整个南瞻部洲都享受极高的赞誉,鬼笔先生也被众读书人赞评“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批人批神,不怠分毫。”
后者以两袖浩然正气作丹青,写意山水,泼墨人间,每有画作出世,都被奉为圣品,有市无价,其中《高山流水图》、《海外寻仙图》以及《天门引神图》成就最高,不仅被南瞻部洲的丹青界奉为经典,就是在其他大洲也享有盛誉。
鬼笔先生,徐良知道,就是湖畔书院的蒲松堂,两人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徐良不止一次听老刘头提起过,加上对方又是六斗举人段明诚以及九斗进士温兰亭的老师,所以他格外留意。他没想到的是,那鼎鼎大名的青书先生竟然会是周茹的授业恩师。
想到这,徐良脸上露出些许紧张,走上去,低声问:“周师姐,里面那位,不会就是你的老师吧?”
周茹歪头看他,道:“你怕我的老师?”
徐良立刻摆手,道:“无缘无故,我又没有得罪过你的老师,为什么要害怕他呢。我只是觉得,我是一个粗人,担心见到你的老师时,礼数不周到,惹他不高兴,连累周师姐你罢了。”
周茹莞尔一笑,道:“我的老师可不是迂腐顽固不化的人,他向来不拘小节,常说礼存于心,重品质,而非言行,所以院长常跟我谈笑抱怨,说老师是个叛逆,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徐良一听,不喜反忧,皱眉问:“你的老师真来了?”
“怎么,徐将军不欢迎老夫来?”
突然,里面传出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中气十足。
徐良急忙抬头看去,便见到一个身穿麻色宽松大袍的老人从里屋走出来,满头半黑半白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以及后背上,额宽面圆,眼大唇厚,笑的时候慈眉善目,像是寻常老翁。
老人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隔着院井打量徐良,目光如炬。
徐良淡定从容,没有表现出抗拒不满的神色,作揖行礼,道:“徐良见过苏夫子。”
苏颛含笑点头,道:“嗯,不错,这份不卑不亢,已经比很多年青人做得好太多了,难怪宋太宰那么看重你,极力向陛下推荐你,敕封你为奉剑郎将。”
徐良急忙谦逊道:“苏夫子夸赞,徐良愧不敢当。”
苏颛笑道:“你不敢当,只怕大魏无人敢当了,最近半年,要论大魏风头最劲的人,就非你徐良将军莫属了。”
饶是徐良的厚脸皮,此时也有些扛不住,脸上一阵阵发烫,讪笑道:“苏夫子别再取笑我了,我这点斤两,在外面吹牛拍马可以,在苏夫子面前,那还不是立马原形毕露了。”
苏颛哈哈一笑,招手道:“进来说话吧,再让你们这么站着,等会又有人要怨我待客不周,没有礼数了。”
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周茹。
周茹娇嗔,见到徐良等人在看着,不好跟自己的老师撒娇,只得露出幽怨的眼神。
苏颛见状,更是哈哈大笑,转身进了里屋。
徐良看向周茹,神色古怪,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大美女如此娇憨可爱的一面。上次在湖畔书院,周茹可是全程高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前后一对比,眼前的周茹可就生动多了。
周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头不理会徐良,招呼四个少年以及城隍爷褚禄进屋。
落座,周茹亲自给众人沏茶。
苏颛取出一幅墨迹未干的画作,放在众人面前,哈哈笑道:“去年秋,老夫路经西蜀古道,沿途所见,颇为感触,可惜当时太匆忙,没能安心作画,自西蜀回来后,又忙于各种琐事,一直未能遂了当时画一幅西蜀古道景象的心愿,直至前几天到了这瑶台县城,在这农舍小院,看山望水,听风观雨,心境甚佳,才完成这幅画,恰巧听闻你们也到了这里,就索性请你们来当第一批赏画的人。”
四个少年跃跃欲试,但是不敢造次,都拿目光去看徐良。
至于褚禄,也是心痒难耐,虽然也很想凑上前去赏画,毕竟这可是鼎鼎大名的青书先生的新作,其中蕴藏着的大道气息,对他这样的神灵而言,是无价之宝,可是又不敢失礼,怕惹怒了徐良和苏颛,到头来吃不了兜着走。
徐良看了一眼那幅画,心头震惊,却摁捺住心绪,对苏颛苦笑道:“苏夫子的盛情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在丹青上面,实在是一窍不通,恐怕要让苏夫子失望了。”
苏颛很大度,挥手爽朗道:“无妨,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担心惹老夫不高兴。”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良点点头,对四个少年和褚禄道:“你们赏画的时候都小心点,若是坏了画,苏夫子不计较,我也定严惩不贷。”
四个少年顿时欣喜若狂,拥上去围着那幅画,探头探脑。
褚禄则站在四个少年身后,凝神观画,开始若有所思,渐渐入了神,最后彻底沉浸在画的意境里面。
苏颛看了一眼这位城隍,轻轻颔首,能够这么快进入画的意境里,足以看出褚禄的天赋资质不一般。
徐良坐在那里,轻抿香茶,一点也不着急。
“你倒是与众不同,别的人听闻老师出新作,都争先恐后,想要先睹为快,如今老师请你看你也慢吞吞,小心老师一气恼,收拾你。”
周茹给徐良沏茶的时候,没好气地刮了他一眼。
徐良笑了笑,无辜道:“我真的不懂画啊。”
周茹一脸我信你才怪呢的表情,忽然提议道:“你不懂画,可你懂作诗呀,要不,你帮老师的这幅画题一首诗词?”
徐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愁眉苦脸道:“周师姐你就别挖苦我了,我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怎么敢糟蹋了苏夫子的画,要是被传了出去,恐怕这瑶台县城里的读书人老学究都要提刀来砍我了。”
周茹抿嘴一笑,梨涡迷人,道:“我不觉得,你的那首《游子吟》,‘海上升明月’以及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徐良的内心一阵羞臊,好想说那些都是我抄袭的。
此时,苏颛忽然开口,道:“周茹的这个提议不错,徐小友,老夫这幅画的题词,就托付你了。”
“啊?!”
徐良的五官顿时挤在一起,感到压力山大。
成功完成坑害的周茹抿嘴窃笑。
徐良来不及推辞,就被一阵哭声惊动,急忙转头看去,发现四个少年各自掩面哭泣,悲伤不已,纷纷哭喊着想回家,想念爹娘。
徐良皱眉,看向褚禄,这位城隍爷也是悲色盈面,眉宇间有痛苦之色。
顿时,他就明白过来了,是那幅画的意境在作祟。
苏颛的画,已经有了道韵,能引动天地之势,何况人的七情六欲!
他看向苏颛,后者会意,轻轻一弹指,一缕清气从袖中掠出,化作一股清风,轻拂整个屋子。
哭声停止,悲伤的气息消失。
四个少年回过神来,看着彼此脸上的泪痕,面面相觑,先前的一幕,恍然如梦。
褚禄轻叹一声,回过神来,对苏颛深深一拜,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神情落寞。
徐良起身,对苏颛拱手作揖,道:“恭喜苏夫子再得一圣品。”
苏颛摇了摇头,道:“还差一些。”
旁边,周茹已经备好笔墨。
徐良苦笑,知道躲不过去了,便沉声道:“既然苏夫子如此看得起晚辈,晚辈就斗胆班门弄斧一回,若是有损这幅画,还望苏夫子不要怪罪晚辈才好。”
苏颛笑道:“你尽管放心,老夫不至于那么小气。”
徐良点头,移步过去,认真观画。
这是一幅古道秋景图,苍凉古道上,一人一马,踽踽独行,似远行,似望乡,路旁人家,炊烟稀疏。
这个情景,他并不陌生。
事实上,在他方才看这幅画的第一眼时,就知道最契合这幅画的题词是什么了。
此时,画里的道韵汹涌澎湃,拉扯着他的心绪彻底沉浸入其中的意境里,他没有抗拒,任由心绪在画的意境里遨游,大悲大泣。
这一刻,他的思念与悲伤,仿佛穿越了无数位面与时空,回到前世的世界,在父母好友面前,尽情释放。
在某一刻,他的情绪达到某个顶峰。
然后,提笔,蘸墨。
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时,整幅画倏然发光,神圣无比。
紧接着,画里的景象如有神助,竟然活了过来,只见那孤独的旅人抬手,屈指一弹,便有有光透纸而出,落入徐良的眉心里。
一缕浩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