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城。
礼部大衙,白玉坛第九层。
魏襄靠墙而坐,毫无天子威仪,像个普通的中年富家翁,只是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个乐坏了的小孩。
国师张天民与礼部尚书邱祺瑞恭立在两侧,神色各自轻松。
宋先生撤去大周天符阵,席地而坐,面容疲惫,他的目光扫向几人,最终落在大魏皇帝脸上,缓缓开口道:险胜,惨胜,宋某也算是幸不辱命。”
魏襄满面红光,眼睛里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看着面前这位叫做宋义的阴阳学大家,道:“朕很满意,很高兴,此战,宋先生功不可没,先生若不嫌弃,朕要封你为太宰,掌六部典籍,与国师一同辅佐朕,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宋义沉吟片刻,才道:“陛下厚爱,宋义受宠若惊,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魏襄一听,顿时欣喜,撑坐起来,前去托住宋义的双臂,动情道:“能得先生相助,乃朕之大幸,大魏之大大幸!”
宋义急忙称臣不敢当。
一旁的国师张天民见机,便说道:“恭喜陛下,有宋大人辅佐,陛下必定能如虎添翼,大魏的宏图霸业,指日可待。”
魏襄哈哈大笑,道:“你们二人,就是朕的左膀右臂,就是大魏这辆马车的左右两个车轮,缺一不可啊。”
礼部尚书邱祺瑞此时也上来对宋义客气地道了一声恭喜宋大人。
在大魏王朝的编制上,六部尚书都是官居正一品,有实权。国师和太宰虽也是正一品官衔,却无实权,但是凡事能够直达天听,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可是说是皇帝最亲近的臣子,在这一点上,就远非朝中其他官员可比。因此,邱祺瑞虽然比宋义在朝堂上权重,但是此时也得客客气气。
魏襄站起来,恢复帝王威仪,道:“朕想敕封杨惊龙为河洛郡王,位列一等,世代传袭,你们意下如何?”
几人无异议。
不过宋义犹豫了一下,却是说道:“微臣有个不情之请,想替杨家那个叫做徐良的家丁求个赏。”
魏襄诧异,哦了一声,道:“朕想问个缘由。”
宋义想了想,道:“还请陛下恕罪,此事并无缘由,只是微臣觉得,他忠心为主,令人可敬,且在今天这一战中,若非他拿出惊龙剑匣,寇季即使用杨惊龙的肉身,再借助天地龙魂与咱们大魏的气数,也是无法做到险胜的,所以,他有功。”
在场几人都听出来了,宋义似乎有顾忌,才没有明说其中真正的缘由,这番说辞,只是一个让大魏皇帝赏赐的借口。
张天民道:“当赏。”
魏襄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哈哈笑道:“既然国师和太宰都替那家丁开口求赏,朕自然答应,嗯,要赏他什么好呢,金银财宝?一官半职?”
张天民忽然道:“微臣斗胆提议,陛下就敕封他为奉剑郎将,如何?”
闻言,宋义不着痕迹地看过去,目光深邃。
张天民察觉到了,嘴角微翘。
“奉剑郎将?”
魏襄皱了皱眉,这可是官居四品的大官,虽然他很感激杨惊龙为大魏所做的事情,但是已经敕封杨惊龙为河洛郡王,算是很大方了,如今还要敕封杨家一个小小家丁当四品大官,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宋义看出魏襄的犹豫,便道:“陛下若相信微臣,微臣敢保证,一顶四品虚职官帽,换那人对大魏忠心,绝对物超所值。”
闻言,魏襄大为吃惊。
他知道宋义是大名鼎鼎的阴阳学家,在阴阳术上已经功参造化,一手天衍奇功,能与三清山的六甲奇门术一争高低,因此,他猜测,或许宋义在那个叫做徐良的杨家家丁身上窥见了某些天机。
于是,他点了点头,对礼部尚书邱祺瑞道:“此事就交给你去办,若是那徐良愿意来长京就来,若他不愿意,也不要刁难,一切以客气为主。”
邱祺瑞应了一声是。
……
梁城的城头上。
剑已归匣。
徐良看着渐渐归于平静的天地,心中仍然震撼不已,久久不能平静,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想必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他隐约猜测到那些事都与白帝城有关。
他看向魏柒兰,眼里有询问之色。
魏柒兰摇头,不愿细说,只道:“白帝城的危机,已经解除,你可以去找杨昭,带他回去河洛城了,一路上应该都已经安全,不会再有危险。你赶紧走吧,这里交给我。”
徐良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问:“是不是白帝城那边出事了?难道是你们大魏皇帝动的手?”
魏柒兰瞪起眼来,冷冷地道:“什么叫我们大魏,别忘了,你也是大魏的子民。”
徐良愣了愣,他对大魏王朝好像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啊。
魏柒兰拧了一下眉头,不耐烦地道:“我现在不想跟你探讨这个,赶紧走,还有,我警告你,少打我男人的主意,否则我真的会揍你。”
徐良干笑,转头看向城墙脚下的汉子,狠狠地嘬了一下牙花子。
汉子没理他,对魏柒兰央求道:“我要去送杨昭少爷回家。”
魏柒兰冷哼道:“用不着你,跟我走,咱们立刻赶路,回去镇北城。”
汉子一听,顿时不乐意,蹲下去,双手抱胸,赌气了。
徐良正偷笑看戏,突然感到旁边射来两道冰箭似的目光,急忙干咳一声,抱着剑匣纵身跳下城头,路过汉子身边时,伸手拍拍后者的肩膀,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跳上马车,准备离去。
突然,天降七彩祥云。
一袭红嫁衣,落在城头上。
紧接着,又有飞剑出现,从上面走下来一个高瘦中年人。
“柳金玉!”
魏柒兰看向那个身穿嫁衣的女子,诧异出声,旋即明白了什么,眼里闪过同情之色。
刚坐上马车的徐良一听“柳金玉”这个名字,浑身一紧,失声惊呼道:“山海楼掌柜柳金玉?”
刘赞曾与这个女人有过一段情,临死都念念不忘。
“你真的是山海楼掌柜?”
他跳下马车,抬头望着身穿嫁衣的女子,神情激动,不等女子开口,他的目光已经在女子饱满惊人的胸脯上扫去,自问自答道:“看来你真是。”
柳金玉面无表情,俯视下来,冷冷道:“你就是那个姓徐的?”
那个姓徐的?
徐良微愕,这话怎么那么熟悉?天底下估计也就翠花会这么喊他吧,难道柳金玉跟翠花很熟?
此时,柳金玉已经掠下城头,鬼魅一般出现在他面前,喜气洋洋的打扮,开口却冰冷吓人,“他的尸身呢?”
徐良面色一沉,不明这个女人的来意,便皱眉道:“他已经死了,不管你与他有什么仇怨,请你不要打扰他,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毁他的尸身!”
柳金玉眯起双眼,寒声道:“就凭你?我杀你易如反掌!”
徐良一手按剑匣,一手扣住那半截铜锈剑尖,冷笑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尽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挡下你!”
不远处的孔武已经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柳金玉的后背,杀气腾腾。
城头上,魏柒兰不解地看向杜康,杜康摇头苦笑不语。
马车前,柳金玉忽然收起杀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轻声问:“他,可有话留下?”
徐良怔了怔,认真打量面前女子,随后明白了过来,这个自披嫁衣,不远数千里赶来的女子,不是要来害老刘头尸身的,而是以未亡人的身份,来接亡夫回家的。
想到这,他的鼻头有些发酸,沉声道:“有,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你身上赤条条地打个滚。”
柳金玉笑了,只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她的眼里,没有泪水,只有血滴淌落,在脸上留下两条刺目的猩红血痕。
徐良动容,这个女子如此用情至深,不愧让老刘头临死也念念不忘了。
“带我去见他!”
柳金玉的声音里,透着央求。
徐良点点头,正要说刘赞的尸身被吴痴人带去丰县了,却见到柳金玉突然浑身颤抖不已,第五境的气息瞬间失控,狂暴着外泄,将他和马车蛮横地推到一边。
官道上,出现了三道身影,赫然是吴痴人、杨昭以及陆桢。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吴痴人背上,那里有一具马革裹尸。
柳金玉一步一步迎上去,等她走到吴痴人面前时,眼里的血泪已经停止流淌,脸上的猩红泪痕也消失不见。
吴痴人解下刘赞的尸身,小心翼翼地交过去。
柳金玉双手接过,轻轻掀开马革,露出刘赞苍白的脸,她认真端详着,眼里有万千柔情。
“快二十年了,你始终不肯来见我,如今,我来见你了,你倒是睁眼看一看我呀。”
“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来接我走的,可你一直都不来,如今,我来接你走,可你却不能牵我的手了。”
“你怎么忍心,不见我最后一面的,你真的混蛋啊你。”
“以后,我就做你的妻子,你再也不用逃不用躲了。”
她嫣然一笑,明眸皓齿,娇艳如花儿。
低头,在那冰冷的唇上轻轻一吻。
从此,再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