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顾将身体后倚,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暂时沉默了下来。
洪承畴又是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了窗前,凭窗眺望外城景色,不再说话。
何顾思考过洪承畴可能提出的各种要求,比如想招安自己啊,想让铁焰镇缴税啊,想以优惠价格购买一批军火,乃至要求配备刚刚大显神威的铁焰迫击炮什么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是让自己帮忙训练新兵,这算什么?把自己当成大清朝的洋人火枪队了么?本来这件事不用任何考虑,直接拒绝就是。但洪承畴此番显然是有备而来,且不说他有可能搅黄了澽水分镇的创建,更主要的是他还抛出了协助创建同州分镇这个沉甸甸的诱惑。
现在的何顾早已不是当初对大明朝一问三不知的他,陕西八府二州驻扎着铁焰镇数百名情报人员,上至官场动向,下至民间舆情无不搜罗汇总。在各地犹如雪片一般飞来的情报之中,何顾对大明朝的理解也正在逐渐加深。
洪承畴要自己帮忙训练新兵的用途不难理解,他可不是那种会起兵造反的人,所练新兵不外乎是为了剿匪除寇。但是这一千新兵不在陕西各卫所军镇的编制之下,那么粮饷军械他从何筹集?
在眼下的大明朝,一些达官乡绅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并不出奇,也被朝廷默许。何顾听一些曾经久战关外的老兵说过,哪怕就是那些关外名将,比如李成梁、孙承宗、祖大寿等人,打起仗来最依赖的也是身边几千精锐家丁,真正的明朝官兵反而只能算是这些大员私人武装的附庸部队。
眼前这个洪承畴显然也是要走这个路线,培养自己的一支私人武装,借此剿匪平寇博取一条功名之路。
只不过他一没人,二没那么多钱,就把算盘打到了何顾的头上。洪承畴当然知道何顾不是什么好人,和土匪的本质区别就是前者明抢,后者巧取,名为商人,实为商贼。和这种人打交道,你不舍出点好处来他是不会动心的。
不得不说,洪承畴对何顾的分析很到位,他舍出来的好处也让何顾动心了。只是这一千新兵,还要送全套装备,兵员八成还要在自己治下饥民里选拔最精壮的……这代价是不是有点大……
以上还只是皮毛上的利益之争,其中潜伏着的巨大凶险是——练兵不力,自己对洪承畴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建好的商镇也可以给你推了;练兵得力,以洪承畴之机敏,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你一个小小商镇,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练兵效率和能力,这岂不是造反的好苗子!!
难道因为风险直接拒绝?那洪承畴记恨在心,在澽水分镇使绊子怎么办?就算可以收买所有的韩城官员,但只要有一个捣乱的,做事就难免缩手缩脚。
再说了,同州这个诱惑也太大了,这是直接帮自己打通了南下的道路啊。而且此时接受朝廷招安应该也不是坏事,自己又不是宋江,洗白身份做生意才更名正言顺,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向各级官府推销产品……
何顾左右为难,想着想着,忽然眼睛一亮:“老板,取纸笔算盘来!”
片刻之后,老板亲自送来纸笔算盘,并且十分殷勤的把墨都研好了。
接着,就在渐渐目瞪口呆的洪承畴面前,何顾一本正经的算起账来……一千士兵,盔甲兵器多少银子,马车大炮多少银子,修建澽水分镇要多少银子,一个饥民要消耗多少粮食……眨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屋里屋外的人个个腰酸背痛腿抽筋,而何顾还整算的起劲,一边拨拉算盘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亏啊……太亏了……亏大了……”
洪承畴实在受不了了,双手一撑桌子,嘴里飚出了大白话:“咱别算了行吗,你就说你干不干吧!”
何顾抬起头,愁眉苦脸万般无奈:“实是不能承担这么多,同州虽好,但如此过去,必然会把在下这点家底赔个精光。”
洪承畴额头青筋直突突,心想本来还以为这是个人物,没成想到底是个营营苟利的商人,同州那样的大好地界,竟然被眼前这厮为几两银子在这里拨来拨去,完全没看到占据交通要道以后会给商镇带来何等巨大的发展潜力。
心里虽然火冒三丈,但洪承畴此时到底是人在屋檐下,又是有求于人,只能强按着性子问道:“那如你所言,该当如何?”
何顾眨了眨眼,摸着下巴做苦思割肉状:“一镇最多为大人训练三百新兵。”
洪承畴心中大乐,自己的心理底线原本是一镇二百人,只是故意狮子大开口,好尽量多争取一些好处,没想到对方竟然张嘴就是三百,这也配做商人?
“还有,”何顾伸手表示自己还没说完呢,“若受招抚,少不得朝廷调度,我这商镇乡勇紧缺,自保尚且吃力,远征却是万万不可。当然,帮着官府扫平一些交通要道倒是本镇的义务……”
洪承畴略微思忖,他从何顾这淘弄这些兵为的就是剿匪立功,抢功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这样才显得出他洪某人在陕北乱局之中独木撑大厦,一人挽狂澜。至于那些土匪动辄几千几万的数量,去吓唬别人还行,洪承畴可是再了解不过——给我三千精兵,足以横扫陕北全匪,所谓的铁焰镇大捷也就是哄弄糊弄那些胆小外行的同僚而已。
因此痛快答道:“可以。”
“还有,”何顾再次伸手,“商人交割多为银钱,赈济灾民却是要吃粮食,以往采办粮食极为费力,若要为洪大人接收更多饥民,这粮食采办之事只怕还要督粮道大人代为斡旋则个。”
洪承畴一脸警觉的看向了何顾:“还有没有?”
何顾长叹一声,仿佛吃了大亏一般委委屈屈说道:“也就是这些了,另外就是若受了招抚,日后还望洪大人多多提携。”
洪承畴一拱双手,发自肺腑的笑了出来:“那是自然,本官即日便上本朝廷,不消数日必有佳讯传来!”
何顾也急忙起身回礼:“一切仰仗大人,多谢大人栽培。”
当洪承畴快马驰骋在荒原之上的时候,他忍不住放声长笑,仿佛看见成千上万的流匪正倒在自己刀下,朝廷的嘉奖公文正如雪而来,自己很快便离开了陕北官场,直抵那座金碧辉煌的权力中心——京师!
何顾同样正笑的见牙不见眼,就在面前的地图上,同州两个字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自己仿如已经置身风陵渡口,顺黄河悠悠东去,直抵富庶东南,然后又在黄河徐州港转道大运河,南下苏杭天堂!
“这把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