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转回店里,杨芝儿与月盈又关了门。将周逢春捎来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见里面是文房四宝并几本书,还有一封书信。杨铮打开信略扫一眼,交给月盈道:“你念来听听。”
月盈接过念了起来。信是由周逢春写的,多述家中之事,言道杨兰儿母子俱好,杨芝儿听得不住点头。又说因杨铮有志读书,给他送来文房四宝,并几本蒙学之书及三本字帖,均是杨兰儿之意。未了提及杨铮所托之事已经办妥,让他无须挂怀,这自是指月盈之事。月盈对此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念。
杨铮翻看那几本书,蒙学之书乃是三、百、千。虽然《三字经》、《千字文》他已经学完,《百家姓》也背了不少,留着看看也是无妨,大概周逢春并未想到他会学得这样快。三本字帖,均是颜真卿所书碑拓的翻刻本,这倒是极有用的。
三人说了会闲话,胡喜子带着伙计赶了两头猪回来,关入后院的圈中。
杨铮见那两头猪并不特别肥大,一头大概也就是两百多斤的样子,和杨家坪村人所养的无甚差别。问道:“姐夫,秦州这里有养猪的大户吗?”
胡喜子道:“没什么大户,都是四乡村人养的。”
杨铮点了点头。猪粪能肥田,可让作物增产不少。一般村人养猪,少则一两头,多则四五头,完全不成气候。那么一点粪肥,连养猪之人自家用都不够。
又过了些时候,古成冶登门来请,言道诸部件已经制作齐备。杨铮便和胡喜子一同又去了古记铁铺。
古常勇已在前堂相候,见二人到来,将他们请到后院,说道:“东西都做好了,小兄弟你看看是否合用。”
杨铮先逐个看了各大小部件,再将其拼装起来,安上木柄。这些纯手工打制的铁器,看着已是相当精细,由衷赞道:“当真是好手艺!”
古常勇笑道:“手艺好不好,还得看能不能用。”他对自家的手艺还是相当自负的,但这压井却是个新鲜物件,又关系甚大,此时也不禁有七分期待,三分忐忑。
这院中便有一口井,水面在六七尺之下。古成冶已按杨铮的交待,将一根丈许长的竹竿中间打通,用作上水管通入井中。这竹竿稍粗的那一头,恰能让压井下方那一小段铁管嵌入,再用泥浆于接口处封上一层,外面缠上粗布,以保证密封。又另制了一个木架放在井口,用来支撑固定压井。
待安装完毕,杨铮向压井上面的开口倒进了一些水,然后上下提压木柄。压井中的内筒是倒扣着的,其外壁与外筒的内壁并未完全严丝合缝。以当下的工艺,要做到完全密闭实在太费工夫,而且会增大摩擦力,也就没有必要。当上面有水时,自然便能起到密封的效果。而以压井内的容积,那些许缝隙可忽略不计。
随着杨铮提压木柄,不几下便有水汲出,从出水口源源不断地涌出,很快就接满了一个木桶。见旁观的几人眼中都露出异彩,杨铮道:“古大叔,你来试试。”
古常勇呵呵一笑,上前接过木柄,如杨铮那样提压起来。不多时接满了两大桶水,他还有些意犹未尽。此物确如杨铮事先所说那样,一是省力,二是快,用以浇灌田地绝对是个好东西。随后将汲出的水又倒回井中,胡喜子与古成冶也试了几下,都是大感兴味。
至此试验算是圆满成功。几人坐入厅中,商讨后续事宜。
古常勇道:“小兄弟,我欲将压井更名为‘杨古井’,你意下如何?”
杨铮赞道:“好名字!”
压井这东西此前从未有过,起名字的事自然是他们说了算。之前的“古记压井”,只是杨铮随口一说,仅为让古常勇明了其中之意。就命名而言,实在算不得高明。既然能有古记压井,当然也可以有李记压井、张记压井。可若这东西从一开始就叫“杨古井”,一旦传扬开来形成影响,就算别人仿制也得叫这个名字,好处显而易见。
至于将“杨”排在“古”之前,杨铮也不觉受之有愧。他本就不是无所求,这东西又是他弄出来的。古记铁铺作为制造者,排名靠后也一点都不吃亏。
杨铮道:“秋收在即,随后便要种麦,正是‘杨古井’发挥作用之时,古大叔可有了章程?”
农谚有云: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最合适。八月初五便是秋分,眼下已到了七月底,时间确是有些紧迫。
古常勇道:“我想先打制几个‘杨古井’,放到你们杨家坪,然后请知州前去视看。我与知州虽无交情,却能托人递得上话。知州若知晓了‘杨古井’的功用,必然会感兴趣。远处的不敢说,离州城较近的十几个里的里长、里老只要闻讯,定然会随知州同往观看。”
杨铮点了点头,道:“倘若大家来看过之后,都要订制‘杨古井’,古大叔这里的产能可跟得上?”
古常勇品味了一下杨铮所言“产能”一词的含义,只觉即易懂又精妙,不由暗赞一下,说道:“照今日的情况来看,一天做上三个不成问题。往后熟练了,应该能做上四至五个。”
杨铮道:“我们杨家坪有五个‘杨古井’也就将就够用了。吕家崖农户田地虽倍于杨家坪,但临河的川地更多,我估计大概需要七八个便可足用。张吴庄农户最少,可多为山地,恐怕得六七个才能够用。这样算来,整个赤峪里就需要二十个左右。”
胡喜子道:“那就按每里二十个算,十几个里怕是要三百个才够。”
离州城近的十几个里,有的比赤峪里情况好一些,有的则差一些,以二十作平均数估算,出入应不会太大。
古常勇道:“那我就全力赶制,在入冬上冻之前做出三百个来!”如今距离立冬已不足两个月,打制三百个“杨古井”虽很吃力,但他还是有把握做到,无非是辛苦些罢了。
杨铮道:“算起来是这么多,但能制出半数应当就足够了。虽然此物能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价格也不算贵,可总还是要花钱的。在没有亲眼见到实效之前,多数农户是不大可能购买的。”
秦州多数农户并不富裕,手中更没什么余钱,许多人家连几文钱的花用都要精打细算,因而哪怕数户人家合用一个“杨古井”,这笔支出于他们而言也不算少了,花出去之前总得仔细掂量一下。毕竟就农事而言,“杨古井”并非必须之物,以前没有这玩艺儿,大家还不是一样种地。
而能够亲眼见到的,也只有随知州去杨家坪的那些里老、里长,他们名义上代表各里,可有好处时,必然还是先顾及各自的宗族,每家能分得十个八个“杨古井”,便足可交待过去了。别的农户见到好处要买,那也是明春之后的事了。至于各里之内的大小宗族间会不会因此生出嫌隙,可用不着他们去操心。
古常勇与胡喜子听杨铮这么一说,便理会了其中的道理,都点头称善。
杨铮又道:“不过秋种之后一月之内的灌溉最为要紧,过了这个时间,‘杨古井’的功效便会打了折扣,那些订了货却拿不到的里老们必然会心有不满。所以在一月之内打制出一百五十个‘杨古井’还是很有必要的。”
古常勇点头道:“确是这个道理。你且放心,无论如何我也要在一月之内打制出一百五十个来。”
杨铮道:“古大叔,不可将弦崩得太紧,难保你一个月内没有其它重要的事,到时应付起来会很吃力的。我这有个主意,请你参详。”
古常勇道:“小兄弟请讲。”
杨铮道:“这西关的铁匠铺,可是都唯古大叔马首是瞻?”
古常勇笑道:“他们所需的铁料大多由我供给,以我为首却谈不上。”
这种关系,就像是生猪供应者与胡家肉铺之间。不同的是,养猪卖猪的人很多,城内能冶铁的铺子却只有古记一家,古常勇对那些铁匠能够施加的影响力明显要大得多。当然,那些铁匠也可从远处购铁,但总不及近处方便。这就足够了。
杨铮道:“这‘杨古井’要求最高的精细部件,只是内外两个铁筒子,其余部件粗糙一些也不影响使用。古大叔可将那些部件交与其他铁匠铺打制,每铺只做一至二种,做起来必然不慢。他们做好后,再交到这里由你统一组装。这样大家都能从中得一些利,便不会对力所难及之事生出太多觊觎之心。”
古常勇细思一番,觉得杨铮这个主意很是高明,不由频频点头。到秋耕时,便没多少人来修农具了,那些铁匠铺的活就不会太多,自然愿意打制些别的物件。虽然分些活出去会少赚一些,但自家只做内外两筒,无疑会快上很多,还能腾出空来做别的事情,又可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他人仿制“杨古井”的可能,可谓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