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转眼晨光破晓。
雨虽然还在下着,但相比昨日却已小了许多。木鱼用两块碎布塞着耳朵,偶尔甩下马鞭,调整车架行驶的方向。他左右是身披蓑衣的王海和周强,前后是马三宝和十余名彪悍家丁。小小马车,被护卫的相当周到,所以,车中的人很是放松,他满脸懒散的翘着脚,不时将嘴巴大大张开。
“啊……”
李秀宁将枚果子剥去皮壳,没好气的塞进周成嘴中,“好心陪你去太原,你却把人家当成婢女使唤,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留在李庄,也免得贸然回去,惹得阿爹不快。”
“我这不是旧伤复发,需要静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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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笑眯眯的挪下身子,将头枕在李秀宁腿上,“揉揉,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睡觉着凉,一早醒来头就昏昏沉沉,难受的要死。”
“无赖,从户县出发到如今,都吃过多少东西了,我就没看出来,你有一点难受样子。”李秀宁剜眼周成,却还是将青丝捋在耳后,伸出素白小手在他额间轻轻按捏起来。
“男人嘛,难受也要难受在心里,怎可浮于表面,让你担心……嗯,秀宁你身上的香味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有何不一样,还不都是洛阳桂坊的香粉。”
李秀宁推住周成蹭向怀中的脑袋,娇嗔道:“不许这样,你昨夜都答应我什么了?”
“答应过不脱你衣服,不亲你小嘴,不和你生孩子……”
周成掰着手指数道,“我现在,一条都没犯啊。”
“你……”
李秀宁睁大眼睛,似是没想到面前男人,下流起来竟会如此没有底线,恼怒的咬咬下唇,正想说话,就听外见传来阵阵哭喊。
马车一顿,随即停下。
“怎么回事?”两人同时坐正身姿。
“好像有群流民被军卒挡住了。”
木鱼声音从外传来。不多时,马三宝折返到马车旁,“是户县的鹰扬卫在设卡,驱逐南来的流民。某已递上文牒,待官道让开,便可通行。”
“流民?来长安逃难?”
周成挑了挑眉。
“是!”马三宝虽不知周成是何人,但瞧李秀宁对他的态度,当即也不敢怠慢,抱了抱拳,便嗡声道:“近年来兵霍天灾不断,故而每到春荒时便会有流民往长安洛阳逃来,南北州郡不挡,京畿的郡县却不得不挡,毕竟,大批流民涌入长安、洛阳,势必会带来极多麻烦……”
说话间,马车已再次前行。
通过哨卡后,哭喊的声音已变得极是清晰。
周成撩开卷帘,就见道路两侧尽是衣衫褴褛,面色饥黄的百姓。其中,多为老弱妇孺,偶有几个青壮,也是瘦骨嶙嶙,神态颓然。
“阿娘,你不是说是紫薇城里的天子,有好多好多粮食吗?”一个年约六七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她身材单薄,颧骨高凸,呆呆睁大的双眼中,满是疲惫疑惑,“他吃都吃不完,为何不施舍给我们一些?”
“天子在仰头观天,顾不得俯首看地,他见不到我们也是自然。”
布衣妇人似是读过书,言语间,并不似周遭流民那般粗俗。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俯首看地呢?”
“阿娘也不知道。”
妇人神色凄然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小块干硬面饼,塞进女孩儿手中。女孩儿吞口唾沫,眼睛亮了许多,“阿娘你还有吃的?”
“呵呵,早些时候留下的,揣在怀中忘记了。你快些吃吧,吃饱肚子,才有力气走路。”
“我们要回家吗?”
“对,回家!”妇人温和笑着。
小女孩儿神色顿时变得欢喜,“阿娘,我才饮过清水,如今已经饱腹,这食物还是给阿弟吃吧。”
说着,她凑到妇人身材,将面饼掰成小小碎块,凑到襁褓前,“阿弟醒醒,姐姐喂你吃东西咯?吃饱了肚子,咱们就回家。呵呵,整天躺在娘怀中睡觉,小心日后长大变成懒虫。嗯,阿娘,阿弟怎么不睁眼睛?”
妇人泪水无声落下,深吸口气,她红着眼睛摸摸女孩儿脸颊,“你阿弟困倦了,让他好好睡吧。说不准,梦中还能见到你阿爹。”
“那小奴也要睡,好久没有见到阿爹了,真得好想他啊。”
女孩儿眨眨眼,侧身依在妇人怀中,寻个舒服姿势,竟是很快打起轻鼾。
妇人看着她,犹豫须臾后,还是将面饼拿起,掰开一角,往她口中塞去。
然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探来,扼住妇人袖腕,“她还小,还有青葱年华,漫漫人生可以走过,你这样剥夺了她性命,不觉得很残忍吗?”
“如今世道,活着才是残忍。”
妇人看眼周成,“你们这些贵人不会懂的。”
“我不懂!但我知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坚持,便有希望。”周成微笑着转身,“将钱财食物散给他们,通知户县县尊,从现在起,这些人我荣耀侯府收了。”
“嗯?”妇人豁然抬头,满脸惊讶神色。
周围原本绝望的流民,则是在短暂的难以置信后,纷纷叩首于地,放声痛哭。
“你的儿子虽然死了,但你的女儿依旧活着,去洛阳,将她抚养成人。让她知道这个世界的美好,让她知道人生在艰难也莫要没了希望。”
周成将手书盖上官印,轻轻放在妇人面前,继而淡然起身,迎着李秀宁复杂至极的眼神,重新登上马车。
“你这样,会惹祸上身的。”
“呵,我自入仕以来,就没少被人参过,现在不照样活得很好?”
周成微笑着放下卷帘。
“不一样的。”
李秀宁摇摇头,“自古以来,流民处置都是难题,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收买人心,意图不轨的罪名。你虽然深的当今陛下信任,但涉及这种事情……还是谨慎为妙。”
“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如果因为害怕陛下猜忌,就眼睁睁的看着百余条性命饿死路边,那我这荣耀侯,做得还有何意义?”
看着满身正气的周成,李秀宁突然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