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应天城还是这般忙碌,早起的摊贩推着热腾腾的炉子,把什么糖藕粥,茶叶蛋蒸糕小笼包摆放出来,还有推脚的,力气活零工的亦是笼着衣袖,蹲在了墙角里,照比于天子脚下,封建等级格外森严的京师,天高皇帝远,商业气息活跃的金陵应当要更加有活力一些,可那已经是昨日黄花了,疲惫的守着摊子,一个个小贩连吆喝都懒于吆喝着,至于行脚打工的力夫们更是直接把脑袋耷拉进胸前一言不发。
匆匆出行的人群压抑的就仿佛死了那样,大萧条的景象从人群的表情已经清晰可见了。
一个小摊子上,糖藕粥已经见底了,端着空碗,一个四十上下的书生汉子却是看的眼前的朱雀广场发愣了许久了,一双浓密的眉头紧锁在目上,消瘦的脸上亦是因为愁苦而堆满了皱纹,已经是久久而不语了。
毛贼没有南渡,社稷保住了,一群贪官奸臣遗落在京师,朝中正人也不少,可怎么就感觉越过越差呢
虽然是士子,可张溥身份上还是更加接近江南市镇小市民,他所居住的江南市镇的商品经济极度萎靡,第一个过得不舒服的莫过于他们了,不过满腹经纶的仁学先生也实在想不明白,南明的弊病究竟出在了哪里,真的是奸臣当道吗
讲真,此时主政的马士英除了任用阉党阮大铖之外,并没有做过任何令士林厌恶沸腾之事,不论他的征兵,加商税,豁免农夫欠税平息朝野,整顿吏制,换位思考,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上未必能做的更好,可为什么就是每况愈下呢
也许真的只有推断到马,阮两人的命格不好,天怒奸臣了
“这位,老爷”
“什么事吗”
迟疑的呼唤声让张溥醒过神来,诧异的看了欲言又止的摊老板两三秒,这才恍然过来,看着自己举这个空碗好半天,他这是怕自己付不起钱了。
可这同样是山河日下的表现之一,不说万历年间泡沫一样浮华的大明时代,仅仅一年多前,如他这样的书生士子,或是道士和尚如无钱支付,摊主也会笑着分文不取,在他们看来,招待这些人是很荣幸的事儿,可如今,他们却也已经紧巴到如此了。
放下碗,从怀中还多掏出了点铜钱放在了桌子上,张溥是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猛然站起,毅然决然的向不远处的皇宫广场走去。
看着桌子上的铜钱,那摊主禁不住露出了一股子欣喜来,满是感激,目送着张溥的背影,然而仅仅片刻,他的目光又是从感激变得惊奇,旋即又变成了惊骇,在他视线中,一个个像张溥一样穿着白色书生长袍,纶巾翩翩的士子就好像下过雨的蘑菇那样,不知道从何处纷纷冒了出来,层层叠叠的堆积向了空旷的皇宫广场前。
书生暴动,不祥之兆啊错愕了仅仅几秒,摊主把炉子里的炭火直接扑在了地上,甚至连火都没来得及熄灭,抱着他简陋的家当直接转身就跑。
不仅仅他,好不容易有点生机的小市场也是呼啦一下,轰然而散。
另一头,朝堂。
在群臣的山呼中,弘光皇帝朱由崧一如既往的拖着沉重的身躯,挪腾的犹如熊猫那样,打着哈欠走上了龙椅,这么一位慵懒的皇帝倒是很符合儒家门徒垂拱而治的理念,可惜,太平岁月他还可以安稳的坐下去,可在王朝危若累卵的时节,他是这般的不合时宜。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扬着拂尘,大太监田成亦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最近朱由崧纵欲过度,不知道谁献上个蟾蜍可以壮阳的偏方,连累他也得跟着天不亮出城督捕蟾,隐蔽的揉了揉睡眼朦胧的老花眼,他是不耐烦的吆喝了起来。
就在他话音刚落,一声应和却是同时响起。
“臣有本要奏”
看着马士英率先跪在地上,朱由崧那肥胖的脸上情不自禁的微微抽搐了下,无可奈何的才点了点头。
“马先生何事”
“陛下,左武卫军缺饷银十四万两,臣请停工畅春园营建,补饷于将士”
一听这个,朱由崧就不乐意了,居然是典着肥硕的肚子,恼火的站了起来嚷嚷着:“北方战乱纷飞,民不聊生,摄政王尚且有银七百万两,与杭州营建帝国广场,瓷器铺墙,金碧辉煌,据说龚卿家还有人在那儿欠了银子,被裱到墙上,朕富有江南,物产丰饶,人民安稳,怎么就修个二十万两的园子,内阁就拿不出银子了”
这事儿说实话,不仅仅朱由崧纳闷,南明的满朝文武都纳闷,毛珏家有矿啊怎么就倒腾出来了这么多银子人一个月收入赶上他们辛辛苦苦天高三尺的收刮一年。
当然,这话不能照实和皇帝说,义正言辞,马士英是跪的笔直,铿锵有力的回禀着。
“陛下,毛氏穷奢极欲,收刮无度,搞得民间民不聊生,正是取死之道毛氏如此,我朝正应该反其道为之,厉兵秣马,精简治理,囤积粮草,一但江北有变,正是光复河山,复兴大明之机”
“臣斗胆,请陛下允之”
秦桧儿还有三个朋友,马士英这话算是落锤定音了,阮大铖等十几个他的党羽也是跟着纷纷跪倒在了地上,磕着头请求道:“请陛下允之”
“罢了罢了,你们说不修,就不修了”
现在对马士英可没有刚登基时候那个好感了,朱由崧是无奈的摆了摆巴掌,算是对臣子妥协了,马士英那修长的面容情不自禁的露出一股欣喜来,是赶紧又跪下磕头道。
“臣谢主隆恩”
如果要是一切顺利,今个早朝就应该在一片君臣祥和中落下帷幕,可就在马士英脸庞上的笑容还没等落下,宫门外,一个太监却是忽然气喘吁吁猛地闯了进来,扑腾一下子闯进了宫门,惊慌失措的在地上猛磕头起来。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苏湖长以及荆扬绍兴士子万人,聚拢宫前,冲击皇宫,高喊要诛奸邪,清君侧”
“什么”
屁股还没坐热乎,朱由崧再一次惊慌到犹如烫了屁股那样猛地崩了起来,这话也大出了马士英所料,下意识,他就侧眼张望向了钱谦益几个,不过除了刚刚被皇帝点名,在群臣面前丢了大脸的龚鼎孳外,剩余几个东林干将无不是面沉似水,看得他也是情不自禁心头一沉。
这一趟,东林蓄谋已久了
不仅仅马士英心惊,阮大铖更是心乱如麻,这清君侧,清的最大的恐怕还是他这个阉党余孽,第一时间,他是惊怒出了声音,气急败坏的大声咆哮着:“张溥”
紧接着跪在地上,阮大铖又是面色难看的跪地磕着头请道:“陛下无需忧虑,不过些破落士子聚众闹事,妄图胁迫朝廷,抢夺官职其为首者私结复社,图谋不轨久已,今擒杀其贼首,余者自散,请陛下交给老臣处置即可”
“阮卿速去速去”
这功夫,宫廷都能听到士子们愤怒的嘶吼声了,心惊肉跳的跟个三百斤的胖子,朱由崧是急不可耐的挥着巴掌。
急促的出了门,在兵部尚书阮大铖的剧烈嚷嚷中,大批大批的宫廷禁卫急促的向外狂奔了出去。
可在宫门口,却是另一副情景,金水桥前,数以万计的江南士子疯子那样向宫门冲击着,一个个高举着拳头,高喊着诛杀奸臣,群情激奋的模样,天地都为之震撼,可面对他们,宫廷禁卫们表现得却又犹如软弱的绵羊那样。
最前面那列横着长矛捂着脑袋组成一道人墙,连个还手都不敢有,让士子们劈头盖脸的打个不停,后面更是不敢出门,直接把宫门给关了,几个禁军将领急的犹如一锅粥那样,几次提刀想出去,然而,却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一个瘸子每一次都挡在他们面前。
洛缜
“诸位,外面可都是有功名的士子,谁知道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家里有那位大人咱们要是这么冲出去把人砍了,日后人家家长问起来,还有得咱们活路吗”
虽然是危言耸听,可他这话还真没错,城门洞,听着他阻拦的话,几个禁军其他军官也真是被说的目瞪口呆着,一个满脸胡子的大老粗情不自禁的愕然问道:“可士子造反冲击宫门,咱们不过问,上面问起来,不还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大人,这不还没冲进来吗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一些酸书生,也就闹一闹,闹不出什么大事来,就让朝中那些文官大人们自己解决就好”
“真要出了事儿,我担着”
武人玩心眼还真玩不过文人,而且大明重文轻武一百八九十年,武官们也早没了开国时候的责任感,既然有人担着,他们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洛缜这个二五仔劝说下,居然是纷纷做了鸟兽散,该抽烟打牌抽烟打牌去了。
轻蔑的目送着自己几个同僚散了开,旋即洛缜还面色阴沉的歪了歪嘴。
“去把清华门同青门给关上”
在他的命令下,咯吱的声音中,内层宫殿的几座大门也是相继关闭,在阮大铖命令下,蜂拥而出杀气腾腾要血洗前广场的内宫禁军才刚刚冲出来,反倒是被自己人关在了里面。
一个个军官愤怒的敲着沉重的木头城门,咣咣作响的声音反倒是更加加剧了混乱。
德政殿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听着那没有平息,反倒是愈发喧嚣尘上的怒吼,不管马士英,阮大铖还是其他几个党羽,额头上都开始见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子。束手站立一边,姜曰广,张慎言等所谓清流正人,嘴角亦是情不自禁的露出了阴邪的微笑来。
坐在龙椅上,心惊肉跳的朱由崧犹如一只三百多斤的惊弓之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