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忽然发现,拥有特殊视野也未必是完全的好事,圣贤说过:非礼勿视!
当看到了某些可怖的诡谲场景,会胆颤心慌,惊悸不已,从而导致做噩梦,生病等。
这需要一个适应和习惯的过程。
而今看见那个干瘦的老者身影在黑棺内拼命挣扎,想要爬出来的样子,陈晋就颇为不适,萌生出想要下去帮忙,解救对方的念头。
但他心头保持一点清明,终是没有动手。
这趟来做送灵人,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十三公养着个败家儿,败家儿娶的媳妇心肠不好,对老人的态度苛刻,总是克扣老人家的吃食和穿着,甚至可以说是“虐待”了。
然而等老人死后,却又舍得花大钱来办丧事,倒是矛盾。
不过别人家事,现在陈铮可没有能力去管,他泥菩萨过河,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
转头看去,暗中打量玄云道人的脸色,发现其似乎并没有看到棺木中的异样。
如此说来,玄云道人不具备那种特殊视野……
随着棺木落坑,开始填土,那道干瘦的老人身影始终爬不出来,渐渐被埋在黄土里,消失不见了。
陈铮瞧着,心底有几分戚戚然,随即收拾好情绪,跟随队伍下山。
现在的时辰,城门关闭,谁都无法回城,便在山麓下生起篝火,围聚在一起,煮水吃些干粮,将就过一晚。
陈铮去到玄云道人那边,找机会套近乎。
道人态度冷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来意:“你是红尘中人,虽然对修道有兴趣,却是无缘入门,不如尽早断了这份念想,以免滋生妄想,反而不好。”
碰了个软钉子,陈铮也不在意。彼此间只是第一次碰面,毫无交情可言,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聊到一块去?
至于想拜师学艺,更是无稽之谈,以陈铮的年龄和现状,谁看得上?
继续纠缠,只会让对方反感,他于是告辞离开。
陈曾问:“你去找那道人说什么?”
陈铮含糊回答:“就问些杂事……对了,你要娶的是哪家姑娘?见过人没?”
“是城东苏家的,见过了,我很满意。”
陈曾露出一种入迷的笑容,有一个词能够形容得贴切,唤作“色授魂与”。
陈铮道:“满意便好。”
其实他不关心这事,就是顺口找个话题问一下。
陈曾说:“陈铮,你年已及冠,也该成家了。”
陈铮笑道:“我这样子,哪里给得起聘金?也没有人家愿意嫁过来。”
“那你有什么打算?”
“多做工,看能不能攒下钱来,然后外出求学,而或学武。”
陈曾一怔:“你还要去求学练武呀。”
陈铮一摊手:“始终不太甘心。”
陈曾叹口气:“我倒是认命了,娶妻生子,做点小买卖,能得一份温饱,便足够了。”
“挺好的,平安是福。”
“话说回来,你所写的文章都挺不错,再去考童子试的话,应该没问题。”
“谁知道?”
陈铮苦笑道:“五叔都说过了,说我祖荫太薄……呵呵,祖荫。”
闻言,陈曾不做声了。
在宗族内,祖荫是一个很大的话题,有着绝对的权威。而陈铮认祖归宗失败,无疑便是不得祖荫的明证。
但对于旁系子弟而言,也早习惯。
其实他们倒还算好的,起码能留在陈家集,族内有不少人因为各种缘由,不得不离开江州府,到外地讨生活,那些就都属于远房分支了。
混得好的,可以开枝散叶;若是水土不服,那就下场悲惨。
在乾朝,背井离乡是很艰辛的事。
好比陈铮,如果还不上族内的债务,抵押的房屋将会被没收,那么他失去了立足之地后,也只能离开陈家集。
他不想离开。
至少现在不想。
这个样子跑出去,可不是拼搏前程,而是流离失所,狼狈得很。
不但活人遭罪,死去的人,他们的坟茔都可能会被要求从山上迁徙出去。
所以陈铮要尽快赚到钱,把债务给还清了,保住房子,才能保住家。
见他脸色阴沉,陈曾拍了拍肩膀:“陈铮,往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嗯,会好的。”
一夜无事,到了天亮,众人起身,随便收拾了下,就都往城里赶。
进城后,顺利领取到送灵的酬劳,各自散走,各回各家。
在路过一家早点铺时,陈铮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买了四个大肉包子,自己吃了两个,满嘴留香,剩下两个拿回去给陈稚平。
陈稚平正坐在简陋的院子里,眼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爬过的一队蚂蚁。
陈晋打量一眼:“阿平,你昨夜没睡?”
“三哥出城了,我就坐在这里等着。等你回来了,我再去睡。”
“哦……我买了肉包子,你吃过后就去睡吧。”
陈稚平接过,拿了一个,把另一个递回来:“三哥,你也吃。”
陈铮笑笑:“我买了四个,已经吃过两个了。”
“嗯。”
陈稚平就不再客气,大包子往嘴里一塞,一口一个,干脆利索。
很明显,并不能填饱肚子,可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平日里,只能吃上粗粮窝头,喝一碗粥水。
吃完之后,他就回屋睡觉。
陈铮昨夜也没睡好,犯困,同样进房去补一觉。
一觉醒来,懒散地不想起身,双手枕头,怔怔地想着事情,主要想着该如何赚钱,该如何筹谋出路。像给十三公送灵这般酬劳丰厚的事务可不常有,一年到头,都未必有一次。
再想来赚钱,就只能去挑土挖泥了。
想着想着,又打开特殊视野,观察那盏神秘的青铜古灯,依然不得其解。
囫囵地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却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什么?十三公的墓被贼子光顾,挖开了棺木,把葬品掳掠一空,连尸体都不翼而飞了?”
陈铮大吃一惊。
“可不是?就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哼,把人葬在笔瓶山,能不招贼吗?这世道,早没法没天。”
“他家里没人守灵吗?”
“有个屁!就搭个草庐在那里,人早钻进富乐坊赌钱去了。十三公养此败家儿,真是造孽。还有他家那婆娘,啧啧,端是狠毒得很,十三公生病了,不请大夫看,饿了渴了,连一口水都没得喝,最后活活熬死了的。”
陈铮默然,脑海不禁想起那道在黑木棺中苦苦挣扎的干瘦身影……
到了傍晚,早早吃过饭,回房看会书,温习一下功课。
很快天黑,就看不了了。
家里虽然有油灯,但火油贵,舍不得点,而且油灯烟熏,容易看坏了眼睛。
所以都是早早睡觉的。
这两三天来,陈铮精神不大好,颇为嗜睡。
今晚也不例外。
时间无声流逝,有淡淡的月光从简陋的窗棂照进来。
突然间,窗外出现一张惨白的人脸,随即一道人形慢吞吞地就爬了进来。
他的动作姿态显得十分僵硬和笨拙,颤巍巍的样子。
看真些,那不是人,而是一只数尺长短的长袍纸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