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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粮食隐患

    五月中旬,济州城郊,南阳湖畔。

    “怎么来得这么晚?”

    湖边画舫之上,孙乾颀望着码头上的来人。

    “是十一哥来找了吧。”孙乾逸说话间,将牵马的缰绳甩给恭候在码头上的仆从。

    孙乾颀冷哼道:“六哥比我还早到。”

    孙乾逸一愣,脸上的傲气瞬间收敛不少,一声不吭的上了船,跟着十一哥进入画舫,果真看到年近三十的六哥,孙乾庆已经端坐船中。

    “六哥。”孙乾逸恭敬施礼道。

    “坐吧。”孙乾庆专心磨茶,等孙乾逸坐下,他又道:“十一也坐吧。”

    孙乾颀这才敢坐到六哥对面。

    待两个弟弟先后坐下,孙乾庆才一边研磨茶叶一边问道:“你们信中所言,回来时我又了解了些,也见识了那些钟表,十六弄出来这些东西,确实是可挣大钱。”

    “岂止大钱,这才几个月,他便已有万贯家财了!”孙乾逸愤愤不平道。

    “十一觉得呢?”孙乾庆看向孙乾颀。

    “嗯……眼下确实日进斗金,往后应该会便宜很多,毕竟很多匠人都在仿制钟表,这几个月下来,市面上已经出现做工粗糙的物件了,虽有时差,一天又得上几次发条,可胜在便宜啊,三五百文的钟,一两贯的表……”

    “可是……”孙乾庆打断道:“穷人用不上,富人看不上。”

    “六哥说得对。”孙乾逸忙附和一句。

    孙乾颀也不得不点头承认:“这工艺问题,天下匠人迟早都能解决,无非快慢问题,其实,若只因此物,犯不着惊扰了六哥你,十六所图非小啊!别人做生意,是想怎么把生意做大,他的钟表可卖地方太多,却不愿去开铺,也不与外商合作,所产皆交给大房,大房承此人情岂会不对他多加照顾,连老祖母都派十九妹出面敲打我等,十六凭此在河口大兴土木,周遭佃农匠人皆投奔之,县里的闲汉也不例外,人口至少阔了五倍之多!”

    孙乾逸忙补充一句:“连曹、濮二州都来了好几百人!”

    孙乾庆皱眉。

    他将茶末倒入壶中,端起铜壶以开水冲之,脑子里思绪一番才道:“如此多人他如何安排?”

    孙乾颀汇报:“他把河口庄子外的地租出去,给人建作坊,有个沂州煤商在那做一种名为蜂窝煤的煤球,还有个匠人做了一种缝纫机,缝补布匹简便异常,一台可顶五至十人的手工活,目前这两种都卖到咱们济州城来了,有掌柜前段时间跟爹提及,想进购一批,看价格能不能再低。”

    “哦,此物回头你弄来让我瞧瞧。”孙乾庆点点头后又问:“那他们如何安顿十里八乡的村民?”

    孙乾逸抢先道:“说起这来我就有气,他居然自己把河口的地给租了,建了一种简陋的廉租房,最早一批是二月末搭建完成,已收上租金,从这两个月租子看来,比种庄稼高了五倍啊!”

    “廉租房!”

    孙乾庆眉梢一动,目扫两位弟弟问:“粮食呢?”

    孙乾颀不吭声,只端起铜壶给两位兄弟沏茶。

    孙乾逸则又不满道:“吃庄里的呗,以前庄里的菜肉卖县里,现在都卖给他,跟县里的要价还是一样的,因此家里谁也不好说啥。”

    “我看不够吧。”孙乾庆半眯起眼。

    孙乾颀这时方道:“六哥说的是粮食!”

    孙乾庆拂袖一甩,端起茶杯慢慢品茗,末了才道:“河口,似乎位于曹、濮、济三地之间吧?”

    孙乾颀点头:“确切说是巨野,此地原属濮州,后属曹州,今朝才属济州。”

    孙乾庆浅笑道:“先让他自乱阵脚,如若不成,也可探老祖母底线。”

    孙乾逸觉得多此一举道:“老祖母把十九妹都派去护他了,还用探吗?”

    “话虽如此。”孙乾庆摸摸鼻子又笑道:“老人家最忌家不和,一两个闹也罢,若都闹起来,老人家还是很愿意舍一人安定全族!”

    见六哥有了主意,孙乾逸不由冷笑起来,孙乾颀则思索六哥如何拿捏老十六。

    ……

    时近六月,孙庄,大管事正在翻看钟表的账目,突然有人来报:“老爷不好了……”

    “李勿方才遣人告知小的,存粮不够了!”

    “什么?”大管事忙抬眼看着亲信。

    这亲信正是他安排到京师打理钟表生意的,不过现在京师店铺已经被大房全权接管,亲信被架空后也便回来了。

    亲信也姓孙,但只是赐名,单名一个禄,跟随大管事已有二十年之久,从书童干到如今的管家,乃大管事最信任的人之一。

    “目前河口人口已超三千五,可粮食仅够三千人吃一个月。”

    大管事听后皱眉道:“这么说可能二十五,不,二十天就供应不上了!”

    “不仅于此,我们扩张的养殖场那些猪崽长得飞快,那种以糠为主做的饲料也快没了,而且李勿还说巨野现在的粮价今天涨了三成!”

    “三成……今天的事,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林季写有物价册。”

    “林季,那个写报的外乡人?”

    孙禄点头:“正是他,他让村里之前的闲汉在巨野盯着物价,什么涨了什么跌了当天就能知道,写入物价册中送到村政所。”

    “哦,我说呢,好一个人尽其用!”

    大管事琢磨片刻,又道:“你准备一下,去一趟濮州购粮,若濮州不足就往曹州。”

    “这,为何不去沂州?按理说沂州粮价更便宜才是,越近京师粮价越贵啊!”

    “初年时,朝廷将齐鲁地界的粮都刮了一遍,眼下齐鲁越接近秋收粮价越贵,等你到沂州,恐怕都涨到五成了。”

    粮食可不是收上来就能卖,又要晒,又要运,前后十天都难上市,可人却要每天吃,妄图饿几天扛过去,活不干了?

    饿着干活,命不要了?

    只有新粮到了市面上这粮价才会跌,灾年例外。

    孙禄正要离去,大管事突然又叫住他:“去完曹州,你再跑一趟徐州看看,不行就继续顺运河南下,我料想从曹州调的粮也仅够半年,虽然已过丰收,但这济州地界恐有人给我捣乱!”

    大管事不动济州的粮,不单是涨价这么简单,从外地运粮的路费可不比这三五成便宜。

    之所以如此,就是不想被人卡脖子。

    孙家地是多,在整个济州有几万亩之多。

    而河口附近的十里八乡,基本都是他孙家的地。

    但眼下真会卡他脖子的,八九也是孙家人!

    他这里的动静瞒不住大宅,他更是如实汇报到大宅,除了老神仙一事!

    对于榆哥,也只是一句少年有才,任为里正。

    大宅的人只当他扶持个傀儡,哪知这傀儡背后的高人才是主导这一切的推手。

    三天后。

    提前准备的大管事,依然没能阻止粮食隐患。

    他失算了。

    没料到孙禄在濮州是一无所获!

    他要求不多,一千石总该有吧,缓解几天就够。

    可别说一千,一百濮州的几大粮商都不卖。

    说没粮不可能,这是接到某人的吩咐啊!

    孙家的手伸不到曹州,那里肯定有粮,问题是时间来不及,哪怕河口禁止外人投靠,眼下粮食也撑不到二十天。

    而从曹州调粮,前后也要二十多天。

    虽是走水路,但毕竟这粮食不是堆在码头等他们搬的。

    孙禄去曹州要两三天,找粮商协议又要两三天,粮商从准备粮食到搬运到码头还得两三天。

    纵使期间孙禄两头行事,购粮同时准备船只,怎么算也还是不够!

    码头也不一定有船,雇船雇人少则三天,多则半月!

    再者,搬运也是费时费力。

    不是说有钱就能搞定的,甚至有些地方有人也不行。

    码头搬运工多由帮派掌握,就说巨野码头的脚夫,是由一个驼天帮掌控,只有加入这个帮派才能在码头干活。

    若自己带人搬运就是砸场子,不闹出几条人命这事休不了。

    跟这些人协商也没用,他只会以自己方式按部就班,不会因为你这一趟活就招工,短工也不行,他得保证自己手下的利益,维持天天有活干,天天有饭吃。

    他如果拖着你,这事就更糟了!

    当然一般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们和本地粮商关系还是很好的,犯不着大管事操心。

    可问题是时间太紧迫。

    眼下河口情况,不是你说饿一天人家就真当熬一天完事,一旦断粮,加之某些人带头一闹,闹不成人也会散,那么所有投入都将打水漂。

    粮食隐患莫杵榆早就知道,正是他与林记者商定后,通过李勿让大管事搞定。

    他不怕这人借此赚黑心钱,他要这样干了,目前积累起来的河口体系瞬间崩塌。

    以莫杵榆对他的了解,这人不仅不会在粮食方面下黑手,甚至会赔本的压低河口粮价,以此维持河口的地价。

    非要说,就是租金远比粮食香。

    没曾想他没搞定。

    仙膳坊三楼,莫杵榆、陆老师、林记者三人坐在茶室里。

    林记者率先开口:“从高壮士那里得知,濮州不可能没粮,大管事这是让人拿捏了,逼着他买本地高价粮。”

    陆老师点头道:“我担心不止濮州,只怕曹州他们也有安排,那么只能购买本地粮了。”

    林记者摇头叹道:“那本地粮非得因河口炒到天价不可。”

    “没办法,大肆扩张的弊端就在此,附近的地主老财因人口流失问题又把我们恨上了,我不担心大管事一口气解决今年的粮食问题,怕就怕他不服气,非要外购,那么为了解燃眉之急,本地粮他值得买,且是一点点采购,然后一点点让对方拿捏,直至他也吃不下为止,那么河口这摊生意,将会有很多人插足进来。”

    听陆老师分析完,林记者立刻皱眉问:“你是说,为了维持粮价,大管事会被迫与粮商背后的主子签订协议,比如卖掉河口现有的部分产业!”

    虽然河口的产业多半都是个人,如邬启泰、杨仝贾亥等,他们的作坊就完全属于他们个人。

    但问题是,地不是他们的啊,大管事可以强行毁约,杨仝他们能怎么办?去县里告?那是人姐夫。

    那么这些作坊,转手就会落入粮商背后的主子手里。

    粮食乃命脉,而河口,偏偏没有掌握这个命脉。

    莫杵榆对此却不上心,只道:“林记者你多留意一下,看孙庄账房的动向,如果大管事不除掉这个奸细,这事我们就不参合。”

    孙庄有奸细,不仅莫杵榆看出来,陆、林两人也早已看出来了。

    这个奸细还不一般,绝对是账房里的人。

    也只有那里面的人才能掌握河口的粮食情况。

    至于是否是仓房,这个以前有可能,现在没可能,因为扩仓了,工业区还新建了一个西仓,并且大管事在那里开了两间铺子,一间粮铺,一间菜铺。

    东西两仓房分开管理,因为孙庄东仓属于孙家,工业区的西仓属于他孙大管事个人产业。

    孙庄的农产品都是他掏钱购买后,才搬运到工业区菜铺零售的,也算公私分明。

    只是这账目,却都是交给孙庄的账房记录。

    所以河口究竟有多少粮,仓房不知账房知,嫌疑自然最大。

    莫杵榆并不完全持观望态度,只是大管事不清除杂鱼他不出手,清除了他自然会帮忙。

    河口这么发展,没意识到粮食问题有愧于穿越者这身份。

    卧底老魏就是他的后手之一,不仅山寨有屯粮,他的石英厂也囤积了很多粮食,且他的身份,抢不至于,正当购买也能从很多地方把粮食调来,这前后不会超过十天。

    大管事若五天内没把杂鱼解决,他就会让大憨去联系老魏。

    而不知榆哥有后手的大管事,在焦虑了一天后,当夜做了决定。

    他写了封书信交给宋教头道:“务必交到老祖母手里。”

    “大管事放心。”宋教头把信揣在怀里。

    他一走,大管事立刻来到账房。

    以前账房只有一位先生,现在是五位。

    河口发展太快,花钱如流水,进账也繁多,眼下五人都已是每日黑进黑出,忙得焦头烂额。

    见大管事来,五人正要起身,大管事摆摆手道:“不必,我就来看看,劳累大家了。”

    五人连称不累,又投入计算中。

    大管事随意拿起一部账册,心不在焉的胡乱翻翻,嘴里则漫不经心道:“大家都是为孙家做事,理不分彼此,但有件事实在令我太寒心!”

    先生们有疑惑的,有费解的,还有担忧的。

    大管事只扫一眼,基本就知道是谁了。

    “冯先生,与我出来一趟。”

    姓冯的账房先生脸色一白,却不敢违逆,起身就跟大管事出了账房。

    此后这人一去不出,当天夜里就离开了孙庄。

    这一幕,让村里的闲汉发现后,转头就告知了林记者。

    “冯先生?”

    “是,俺绝对没看错。”闲汉拍胸保证。

    “辛苦了,这点拿去请轮守的兄弟们喝茶。”林记者拿出两百文后就离开了。

    闲汉怎可能喝茶,喝酒倒是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