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爬到了头顶上,四下是一汪沙海,我们和骆驼就这样没有方向地漂着。
撒哈拉沙漠里的骆驼是单峰驼,骑起来不能说舒服,只胜在有特色。可那股新鲜劲儿也已经过去。由于没什么参照物,时间就跟熬制的冰糖一样,缓慢、粘稠、磨人。刚开始还有人说话插科打诨,后面就只有无边而沉默的黄沙和驼铃声。
我都要厌倦沙漠了。
这片沙漠和吉萨附近的不同,苍茫有余,而毫无历史的厚重感。因为这沙漠远比历史要漫长得多。我们在这里就像是沙漠无关紧要的历史的一部分,突兀又渺小。
一开始还能看见游牧民族的帐篷,再后来就只有无尽的黄沙。路标就是偶尔被风吹开的沙子下露出来的动物尸骸,太阳神拉的能量把骨骼上的肉和水分都剔干净了。就算是游牧民族也不会收拾骆驼的骸骨,任它们继续航行在沙漠里。
我们像是向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一路上很漫长地行走,疲惫和不知道前方的路让众人都有些烦躁。
沙漠是埃及人的朋友,是天然的屏障,也是古埃及人的生死场所。再走下去可能我们也要把命交待在这儿了。
这是利比亚沙漠和撒哈拉沙漠之间的沙漠,因为富含铁矾土矿故而看起来泛着点儿红。放眼望去没一点能遮阳的地方,就随意捡了一处停下来草草支起帐篷略作休息。
279请来的埃及向导告诉我们,别看所处的这片区域生命凋敝,但是能量最强。
“什么能量?”有人好奇地问。
“聆听神明的能量。”
要是按照古埃及“众神的地平线”理论,这里的确是最早开始太阳神崇拜的地方。从科学角度看,能让人产生异样感觉的原因是这里的地下矿藏丰富,土壤成分独特。但是无论如何,早在五千年前这里就已经种植了古埃及的信仰。
史蒂芬妮嗤笑一声。“什么聆听神明,不就是致幻剂么?”
那向导的脸色一变。
众人防备着起什么冲突,没想到向导抬头向远处望了望,说:“不能再走了,变天了。”
一般来讲在埃及不太需要看天气预报,因为很少有晴天以外的情况。甚至连云彩都不常见,这也是为什么没听说过云彩神,也没雷公电母之类的,缺少一些季节的多样性。
卡尔等人嗤之以鼻。
“前天刚观测过天气,昨天晚上收到了营地传来的消息,这几天都是晴天。而且看现在这么大太阳,怎么可能变天。”
279的向导脸色阴沉,有个壮汉嘲笑道:“你们埃及人不是沙漠的孩子么,怎么被亲爹吓成这副鬼样子。”
孟维清没说我们走是不走,看埃及人和美国人僵持着。向导和那些人聊不明白,大家就转头看着布斯维尔。
明面儿上联合国那边的头儿是摩根,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谁都知道这帮人以布斯维尔马首是瞻。现在众人都在等他表态。
布斯维尔对于我们向导的说法也充耳不闻。这时饭还没吃两口,他就催促着要抓紧走。现在这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发号施令。
联合国的小海豹向导豪斯尼沉默不语地站起来,被我们的向导拉住了。他俩嘀嘀咕咕一阵,279的向导脸色大变,惊恐地看向布斯维尔。
联合国那些人动了起来。
我们几个嘴里嚼着东西,互相交换视线。孟维清看都没看那些人,扔下一句:“经验比理论重要。吃饭。”于是我们继续吃吃喝喝。
alex不喜布斯维尔颐指气使的态度,离开了那些人,坐到了李元身边。
有人起哄,我也跟着架秧子。
李元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指指他边儿上,那里有几只瘦不拉几的大黑狗。可我这一指才醒过闷儿来。这是埃及的沙漠啊,为啥会有狗?
正在我们迟疑之际,周遭的人也注意到了问题。这些野狗虽然看上去不太有攻击性,可是谁也不知道它们身上带不带着细菌。杰奎琳有些怕狗,往同伴身后缩了缩。
“哪来这么多柴狗子。”姜灿一开始没在意。等觊觎我们烤肉的不速之客试探着围了上来,他抄起一根柴火就要去“打狗”。联合国那边也传来了枪上膛的声音,夹杂着“用这些东西加餐”的话。
忽然听得一声野兽的嚎叫,那些狗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匆匆跑开了。避免了一场鸡飞狗跳。
楼时麒慢悠悠走了过来。
“你小子行啊。”我说。
“在非洲也得是没有门牙的人才弄得出这响动来。”贺荣川啧啧称赞。
楼时麒嘚瑟地扬起眉毛。
“没想到啊,旗子你还真有一手。”姜灿也赞许道。
“恰好知道胡狼的习性,把它们劝走省得没吃到东西还变成那些人的加餐。”
“你还能跟它们讲道理呢?”我们惊讶地看着他。这家伙是拿了迪士尼公主的剧本么?
“怎么,你觉得野兽就是野兽?”楼时麒看着天妇罗锲而不舍地在玩儿的那条小蛇。“动物有它们的生活准则,这点就和人一样。我们只是遵从不同的准则罢了,哪里有哪个更高级。”
楼时麒竟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把我们震住以后,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烤肉。见我们没反应,他莫名其妙地看过来:“怎么了?你们都吃饱了?”
再看布斯维尔那边一副要走的架势,却半天没动窝。原来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这里果然如埃及向导所言,有一些诡异的磁场,不仅是指南针不管用,连布莱克爵士给的龙珠雷达都失灵了。
莱拉的观星技能确实能找到方向,但得等到晚上才能释放,白天还挺愁人的。而且现在太阳正好升到了头顶,也完全不能指明方向。这沙漠现在就像是海洋,四下都是同样的热浪。
昨晚摩根那边用上了gps卫星定位系统,楼时麒也捣鼓了一通北斗的数据,都大概划出了范围。但是这次计划容不下大概,而且现在甚至不能确定我们自己的位置,何谈方向。
我悄悄看向李元,他也眉头紧锁。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微微摇了摇头。
合着连他的磁场感应都失灵了?
布斯维尔脸色很难看,他找到孟维清:“我们一定要在今夜找到神殿,不然就得再等六十年。必须要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找到那个地方,等不及夜里再出发了。”
只可惜,这沙漠有它的主人,由不得我们说了算。
阿里正举目望着沙海,这片属于他们的沙漠。他从来没真的走出过沙漠。哪怕离开过埃及,但是只要莱拉在这里,他就一直会被困住。
我们沙漠的儿子苏格拉底抬头望向远方,然后用阿拉伯语跟哈桑和阿里说:“我觉得不太好。”
我听完也是一惊,难不成真的要变天了?
不远处布斯维尔和孟维清像是有不同意见,手上有枪茧的卡特女士加入了那场火药味十足的谈话,双方的埃及向导也被叫去提供一些辅助性看法。
楼时麒眯起眼睛四下看了看,他主要关注的是那些小动物的异动。沙漠里的动物拥有生存经验,很可能是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了,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这不对劲。”楼时麒喃喃道。
的确不对劲。明明昨天才在营地测过天气,哪怕这天要变脸太快了点儿。
“怎么,你们的北斗也没能预测到么?”有人凉凉地说。
“至少我们知道听人劝吃饱饭。”我横了那人一眼。
对于自然的预测,人类仍然是无力的。天气是一个混沌的系统,远远超过人类预测极限。
我们必须认识到一件事:相比自然,人类仍然是渺小的。
突然起风了,这个没在天气预报里看到。我有点儿迷信,觉得不是好兆头。
有人指着天惊呼一声:“日蚀!”
正巧有位穿着阿拉伯长袍的埃及人牵着骆驼站在被遮挡成新月的形状的太阳下面,那画面让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原来这就是那异常的天象啊。
楼时麒本也在欣赏,却突然面色一变:“可能真的要有暴风雨。”
我正沉浸在难得一见的景致里,随口说:“你别壳儿一潮就觉得要下雨,这儿可是撒哈拉。”
埃及的冬天阳光充沛的时候还暖洋洋的,冷但是晴朗,光线和热度停留的时间比较长。怎么也不像是能下雨的样儿。
楼时麒没回话,就听得孟维清说:“埃及人说得对。”他眯着眼看向远方白色的太阳。“风暴要来了。”
果不其然,太阳逐渐隐去之后,周围骤然卷起了厚重的云层。阳光见缝插针地在云层里穿梭拨弄,像是织锦。
接着天阴下脸,不知是酝酿着什么。
我对危险和气候变化都不太敏感,因为不需要。有些人就不同了。
279的向导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方才还一门心思要抓紧出发的小海豹向导开始跪下来祈祷。
“请神明垂青于我们,虔诚的信徒无意激起赛特的怒火。”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支队伍竟然被渗透得这么彻底,古埃及无间道真的是无孔不入啊。再看哈桑等人,也在那里低着头祈祷。果然这些人不到最后一刻不肯交底儿。
不过现在我顾不上他们。
乌云夹着黄沙迎面拍过来,空旷沙漠西边地平线上众多蕴含着无限能量的云怀着怒气相撞,头顶隐隐传来巨石滚落的声响。
变幻莫测的沙漠是埃及的屏障,哪怕是对于法老都一样。是西方的守护女神哈托尔的呼吸形成了沙漠,现在,这只凶猛的狮子看起来也被惹怒了。我也可算是见识到穆斯塔法说的“赛特不让我们过去”是个什么情况了。
沙海和天空都被搅乱。这大自然的力量,像是要把天地揉碎。
我没想到会在撒哈拉沙漠看到这等景象,惊艳过后才察觉到危险。切身体会了什么是蜉蝣撼树。瞬间暗下来的天幕又被炫目的光划亮,紧接着旱雷就炸开在眼前。
那是沙漠在怒吼。
前方的天空直接被撕裂了。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匹骆驼被劈死在眼前,惊得呆在了原地。剩下的骆驼嘶鸣一声,四散而逃。风暴来临的时候真的感觉人类在自然面前有多渺小,我匮乏的语言形容不出来那一刻的震撼。
“跑!”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撒腿就跑。
白老师被自然的景色震撼了,久久不能移开视线。在他眼里这鬼天气比普通人看到的还要迷人。姜灿硬生生把他拔出来,就差扛着他跑了。
骆驼嘶鸣着四下跑了一会儿,就聚在一起卧下不动了。
整片沙漠就像是被掀起来了一样。
我莫名其妙想到了塑造地球的那些地层,每一层都意味着一次信息风暴。难不成这回我们也要成为地质信息的一部分?
胡思乱想也不妨碍我逃命的脚步,紧跟着众人被风暴吹得东倒西歪。不知是谁带头,突然拐弯一猛子往风暴边缘扎去。
我没反应过来,被李元一把拉过去。
再抬头看,整个人又呆立在了原地。
这风暴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片绿洲。一座巍峨的神殿矗立在眼前。我们曾经见过它沐浴着月华的模样。
这是在全知神庙和赛特神庙的月色下被复原出的图特摩斯三世建在沙漠深处的,众人追寻的神殿。
竟然被赛特藏在了风暴中央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