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太阳出来得早。这才六点刚过,营地中众人已经在收拾装备,准备向沙漠里进发了。
窝着睡了一宿,我颤颤巍巍站起来伸个懒腰,就听骨头咔吧咔吧响。李元也跟着坐了半夜,竟然没什么疲态,清爽得就像是出水芙蓉。
广宇好心地给了我几片祖传的膏药。
我扶着腰去洗漱完,正要回去收拾行李就被派崔克叫住,要我帮他整理一下资料。
这位埃及学家的帐篷大敞着,我却只能目瞪口呆地站在外面,因为目之所及的空间都被各色文献填满了。
杰奎琳正焦头烂额地陷在一堆草莎纸里,见我们来了她嘀咕一句“谢天谢地”后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一摞资料。
这些文献都是和昨天那个神像底部一样的远古埃及语。这种语言本不该被人知道的,所以才会刻在神像底部。上个世纪有位学者根据托勒密一个地下‘藏书室’里的记录破译出来,派崔克恰好曾经见过那人的笔记,且对语言有天生的敏感度,这才能勉强翻译个七七八八。
“我们查阅和对比了从古王国到希腊化时期的所有天文和地理记录,推算出图特摩斯三世完成整个祭祀的流程。自帝王谷的【全知神庙】献祭开始,到第七天的满月结束前,哪怕是法老都得紧赶慢赶才能从底比斯赶到位于沙漠深处的神殿。昨天在赛特神庙我们也收集到了一些关键信息,埃及的祭司们也把星象图绘制出来。以咱们现在的速度,知道了方向,今夜就能抵达。”
派崔克交代我:“我想请你帮忙看一下这些材料,找到图特摩斯三世兴建那处神庙的始末。”
说完他转身钻进了帐篷,杰奎琳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推着我的后背把我赶走了。
“快去收拾东西,沙漠可不会等人。”
我捧着那些资料回去收拾行李。夏商周正在和家人视频,她笑着跟我展示自己四岁的女儿,还让那个小丫头叫人。她爱人在视频里握着女儿的手挥了挥。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孩甜甜地跟我问了好,又磨着妈妈问什么时候回家。
我拎着东西出了帐篷。凌晨的时候老张和阿天分别给我留言说他们没事儿,让我别瞎操心。虽然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却也没别的辙。
贺荣川迎面走来:“早啊!这么快就收拾利落了?”
我按下担忧,笑着点点头:“早,楼儿呢?”
他往背后大敞着的帐篷一指。我迈步就走了过去。
楼时麒跟姜灿贺荣川和丁泽四人共享一个帐篷。本来279都用的是睡袋,他们偏偏把睡袋放到一边,东西拆出来四个人横着一起睡。
姜灿的睡相不好,大半个人压在楼时麒身上。楼时麒倒是规规矩矩像是下葬一样地平躺着,眉毛痛苦地皱着,怕是再睡下去真的就醒不过来了。
我没想到这俩人竟然还在睡觉,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一想到白老师交代我的事儿,还是喊了一声:“哎哎哎别睡了,要走了抓紧归置东西。”
楼时麒晃晃悠悠地走出帐篷,问我是不是贴膏药了。
我说:“你鼻子可真尖。我昨儿睡得浑身疼,广宇兄给了点儿膏药,你要是需要的话跟他说。”
楼时麒鄙夷地哼了一声。“我身子骨好着呢。”
营地忙碌的众人中常笑正昏昏欲睡地摆弄自己带来的一盆植物,清闲的样子显得格外突兀。
“你好呀!”楼时麒端着脸盆开心地跟绿植打过招呼,才跟常笑说:“这天门冬长得真好。”
常笑难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嗯,我一直养着。”
我简直不知道该吐槽来埃及沙漠还带盆栽的人还是会和植物打招呼的人了。但是作为可靠的队友,我提醒楼时麒:“你别贫了,白老师找你呢。”
由于大型装备不好搬运,且已经不再需要,各队都分了一些人在营地留守。279留下的是广宇和韩江雪,一起走的人里也没看到谢师傅。
众人装好了行李,半分个人的痕迹都没留下。
临出发时常笑把盆栽交给了广宇,后者也满心喜爱。
常笑把布莱克的笔记本还给了我。他倒是说话算话,借一晚就是一晚。
“老白,信息不对称,这拼图拼不上。”常笑扫了众人一眼,脸上就差写上“我对你们不感兴趣“几个大字了。“我建议把这些生瓜蛋子留下,别带去添乱了。”
白老师和他对视片刻,缓声说:“接下来的路不太好走,正巧也需要有人留下来看守营地。”
他的目光扫过我和楼时麒。这在给我们机会,一个留在营地,不继续深入沙漠、深入不可控命运的机会。
这常笑和白老师的直接互动还是头一回。我现在相信贺荣川说的,关于这俩人是朋友的事儿了。毕竟这可是头一回279真的在考虑让我们两个考古队员离开的事儿。
楼时麒看着联合国那边往车上一袋一袋地装枪,小声说:“这么危险啊……”他有些畏缩,捏着啃了半截的甘蔗四下看了看。
我拎着自己的行李越过楼时麒走到车旁,运运气,使劲把箱子往车顶上举。李元一把扶住晃晃悠悠的箱子,单手提起来给搁了上去。
没一会儿楼时麒把他的箱子也放到车上。
“够义气。”姜灿把嚼过的甘蔗吐到地上,高兴地拍了楼时麒一把,差点儿给他拍地上。
亚诺走出了帐篷。他看上去光芒四射,甚至袖口处还别着很衬他眼睛的宝石袖扣,有种令人恼火的闲适和贵气。不同于别人的轻装简从,亚诺除了一个背包还拎着个手提箱。他正抱怨着昨晚睡得不好,睡袋太薄,沙地硌得背疼。
“豌豆公主。”卡尔找到了个机会,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昨晚要是有卡尔陪我,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说着,亚诺还深深地看了卡尔一眼。
这回卡尔是憋着劲儿想找回场子,回应了他:“好啊,那今晚你来找我。”
这下儿被噎住的人变成了亚诺。
alex嘲讽地笑了一声,戴上墨镜背着包向越野车走去。
不知道布斯维尔开了什么空头支票,卡尔的人很激动,摩拳擦掌地要去沙漠里淘金。
被留在营地的、真正的专家跟我们讲过,其实撒哈拉沙漠下面蕴藏着可观的资源。这要是把沙漠翻过来,就是一个聚宝盆。也难怪瑞亚真的这么投入地在运营“东撒哈拉沙漠资源考察”这件事儿。要是真的做成了,那的确是颇为可观。
说到瑞亚,这都要出发了,她还没跟上来。孟维清看了李元一眼,后者无害地笑了笑。279没有继续等。
在天色大亮前我们就启程了,说是怕引人注目。眼前的车队弄得我简直不是很明白这些人对“不引人注目”的定义。不过看他们带的武器比生活用品多,看样子是打定主意无论碰上什么都要速战速决了。
在荒废了不知多久的公路上开了半天,一开始还有些勉强能称之为路的地方,后来干脆直接在细腻的沙地上开。
车队到了一个谷歌地图上显示不出来的干河谷就停住了。再往西就快到利比亚了,属于三不管地带。
其实比起扑朔迷离的目的地,我现在更担心埃及军方。毕竟还是在法治社会,这要是给我抓起来了可怎么办。这资源考察队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考察到这种地方来吧。
这种担心直到我得知美国早就切断了埃及军方的gps才打消了。
再出发的时候我们就换成了骆驼,这种被称为沙漠之舟的小动物。埃及沙漠里的骆驼是单峰驼,骑起来不能说说舒服,但是胜在有特色。不是我们要返璞归真,而是向导过来说往后就不能就开车了,得换上传统的交通工具。他还叮嘱大家要跟牢,因为那里的磁场会影响电子设备。
史蒂芬妮和卡尔两队人各有不信邪的,开着车就冲了出去。不过没开出几步就抛锚了。
搬行李时alex感叹:埃及在地图上看很小的一块,但是真的在这里以后发现其实好大啊。无边无际的沙漠,围拢着流淌了好几千年的尼罗河
我们是没什么感觉的。去xj甘肃内蒙古看看,哪个沙漠不比这个精彩。
姜灿说,这要是搁在中国,早就不是荒漠了。的确,我们中国人有很强烈的改善生存条件,维护地球的本能。
可埃及荒芜的沙漠里真是热得不行。
楼时麒因为舍不得让埃及理发师碰,现在头发半长不短地趴在他脖颈子上。以前没注意看,原来这家伙还有点儿自来卷。这会儿热得受不住了,他把头发扎了个短短的马尾,轮廓一下子清晰了不少,更是透出了些直观的傻气。
贺荣川不知道说了啥,楼时麒还晃悠了两下脑袋,小辫子俏皮地跟着颤了颤。
沙漠里缺乏一种真实感。才短短几天,我就已经要想不起来上一次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的感觉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对现实失去把控。
可能是沙漠太贫瘠了,连时间都想抓紧离开,天很快就又黑了下来。
苍茫大漠落日,川流不息的黄沙和慢悠悠的驼铃。但景致再好,今天在沙漠里兜兜转转基本上一无所获。
我习惯了多彩的景色,国内的沙漠也不像这里,是全然的荒芜。
这好几天了,都是同一片沙漠,连夜色都一样。星星被月亮遮住了,方向都辨认不得。还好满月只是每晚出来一会儿,随着我们在沙漠里越走越远,每次满月的时间都会提前。
我们不知道前路有什么,但是夜还醒着,沙漠在满月下都是亮着的。
“很快就要结束了。”白老师说。
有人不解。
孟维清按了按烟斗里的烟叶子。“马上就是腊月十五。假的碰上真的,能落着什么好?”
这几天夜里看到的都是满月,我都快要忘了十五的月亮也是圆的。
漫天的星星,尘埃一样地撒在天幕上,沙漠里没什么风,一两缕云懒洋洋地趴在那里。埃及的众神不在天上,它们在沙漠里。
在古埃及,因为向神祈祷的权利被皇族和大祭司垄断了,平民就像自己死去的家人祈祷,毕竟死者会加入众神。
自昨夜李元说要去问莱拉占星祭司的事儿,他俩这会儿又凑在一起看星星,alex和亚诺也来凑份子。月下看美人,这几位倒是都有一副好皮相。
我欣赏了一会儿,这才走过去在这片星辰下凝望着同一个月亮。
微风缓缓地吹过来一朵云彩。随着月亮被遮挡住,星星显得更加的亮。这几日的太阳越来越低,月亮一直很圆满。
李元望着苍穹:“北斗会指引方向。”
越过沙海,朝向东方。
不知道尹家那千年起步的规划,能不能也在我们面前落下。
像是化不开的墨被水一冲,黑夜就这么流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我们继续深入这片不怀好意的沙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