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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若只如初见 3

    进门的女子温婉娴雅,端庄沉静,便是身上的珠玉佩环,也在她恪守礼仪的行止间,交织出让人肃然起敬的气度。

    红莲,岳飞前军统制张宪之女,在阿爹与岳飞父子同在风波亭遇难后,随阿娘几经辗转,听闻三公子在湖州,便与母舅方仆一家,迁徙到小还庄。

    她懂进退,识分寸,知书达理,贤淑谦恭,深得小还庄上下的敬重,岳霖对她也向来怀有好感。

    此时她将食盒置于案几,微笑:“铁老爷子听说公子要来,大早特意去龙潭湖捕的鱼,阿娘熬了一个多时辰,汤浓得都白了,你快趁热喝下。”

    龙潭湖三面绝壁,唯有从栖凤岭才能下湖,离小还庄有十余里的山路。岳霖看着腾腾冒着热气的青瓷大碗,很是感动:“每次回来都得老爷子和伯母特别关照,霖受之有愧。”

    红莲回答道:“老爷子说潭深千丈,下面通着龙宫,捕鱼不易,但若是为了公子,每次都轻轻巧巧得手,可见这鱼是龙王专门送给你的。”

    她的说词并未解开岳霖脸上忧虑:“老人家年纪大了,虽说身体仍是康健,到底以前腿脚受过伤,不宜行走太远,明日我抽空去他那边看看。”。

    “公子事务繁忙,有此心意殊是难得。你前次送的药膏,老爷子说了多次,效果极好。”红莲不留痕迹地劝慰他。

    “驾,驾,马儿快跑,快。”小铃子响亮的梦呓声隔墙也破空而来。

    岳霖听罢摇头,想起秦乐乐打趣的话:这铃儿早也说晚也说,醒着说梦里也说。三哥哥,你今后给他找个哑巴媳妇,瞧他跟谁说去。

    午后与那人共乘一骑,耳鬓丝磨,落花满襟,清歌盈耳的情景重现脑海,心里不由得又荡起一阵阵的波澜。

    红莲瞧他眉宇欢愉,嘴角含笑,似乎沉迷在那四月的流离春色,心中亦喜亦羞:那一天不远了,那一天不远了。

    仿佛间,阿爹的音容笑貌又浮在眼前,他说:我家红莲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诸将士中数元帅的大公子和三公子最俊,我们哪日去向元帅提亲。

    当时她小脸飞红地跑了出去。得到小还庄后,见到已过束发年纪的岳霖就立下志愿:一定要做他的妻。不论待人接物还是女红针线,她红莲都无可挑剔,岳霖对她友好敬重,更甚于对别的小娘子,她告诉自己要有耐心,岳家的媳妇不能有任何孟浪失礼之处。

    有一天,他们之间,必定会水到渠成。

    安静地等岳霖喝完鱼汤,她才轻咳一声,从袖里拿出一把量尺:“娘说该为你缝件披风了。”

    不容他开口拒绝,补充道:“元帅在时从不买房置田,朝庭的赏赐尽颁犒给将士们,家眷生病,你娘也总是亲自请医问药,现下我们若不好好照顾你,怎对得起他们的大恩大德?”

    岳霖听她提及父母的过往,心下黯然,顺从地点头:“如此,劳烦你与伯母了。”

    红莲靠近两步,闻到他满身的幽香,笑道:“吹花小筑的秋兰开了?商先生爱兰如命,听说他在前线的房子周围,也都种满了兰花。”

    “义父多才多艺,但的确最喜煮茶和种兰二事。你若喜欢,下次我带几株过来。”岳霖挺直腰,抬高双臂,小心地避开她的接触,生怕失去了应有的礼数。

    红莲道声谢,收拾好量尺与食盒:“听说公子和吴先生征募了几个大夫,即将启程去前线,可要我们再挑选些药材一并送去?”

    岳霖摇头:“吴先生已经做下安排,明日我要去给学堂的孩子们送书,你辛苦了。”

    红莲听懂了他意欲安歇的弦外之音,与他道别后,才进家门,母亲方氏便急不可待地迎将上来:“可与三公子商议过你们的终身大事?”

    “娘又胡说了,义军和小还庄没有人不知雷将军和三公子的誓言,边患未平不成家,人家怎会想到儿女私情?”红莲在阿娘面前,回复了女儿的娇态。

    方氏跟她进到卧室,微嗔:“傻女儿,元帅当年金戈铁马,不也有家室儿女?你已经年满十八,还要真等到边患除后才与他成亲?”

    “快别说了,就算公子娶妻,你也不知他心里如何想法,小还庄未出嫁的小娘子便有近百个,更别提湖州城里的大家闺秀,哪有不喜欢公子的人才品貌的。”女子潜意识里想得到阿娘的反驳。

    当娘的没有让她失望:“三公子固然是好,我的女儿也不差,小还庄的第一美人,心灵手巧,温柔贤淑。再说当年你爹是元帅副将,当他蒙冤之际,那王贵等奸人诬陷故帅,你爹却拒绝落井下石,与元帅同生共死,我两家的渊源非比寻常。三公子心里除了你还会有谁?去年湖州大户陈家向他提亲,那陈少歧还是他的好友兼同窗,不也是被他婉言推辞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恩爱,先有恩后有爱。按理说我张氏与岳门恩情兼得,进退相连,他的妻若是舍我,还当有谁?但,他与商先生在湖州交游甚广,说不定便有别家的女儿落进了他的眼里。

    红莲低头沉吟,忆起向来清雅高迈,孤意在眉的那人,似乎竟有深情在睫的模样,心乱如麻,久久不语。

    方氏瞧女儿神情变幻不定,问:“孩儿,三公子可是说什么了?”红莲双颊飞红,低低答道:“他,他说下次给我带些兰花回来。”

    “这就对了。”方氏拍手笑道:“三公子一向持重含蓄,他这么说就是喜欢你了,你想想,吹花小筑处处是兰,他带兰花给你,就是要你时时想着小筑,想着他了。”

    “是么”红莲心中千回百转,畏君知侬心,复畏知君意,半晌才问:“娘,他,你说他真有此意?”

    方氏答道:“傻丫头,娘是过来人,哎哟,这下可好了,你爹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我赶快去跟他说说,求他和元帅保佑你们早日成亲抱娃。”话音未落,人已喜孜孜地出得门去。

    红莲吹灭灯,上了床。意中人那一刻转瞬即逝的目光,却如满天星辉,长夜不灭地照耀她,深邃,温柔,带着难以言说的欢悦。

    “三公子,三郎。”情意深种的女子,在心中遍遍地呼唤,转辗反侧,直到凌晨方才朦朦胧胧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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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张宪(?—1142年),岳飞麾下前军统制,与中军统制王贵并为岳飞的左膀右臂。官至高阳关路马步军副都总管。因拒绝诬陷故帅岳飞而被杀,后被朝廷平反,追复原官,追赠宁远军承宣使。

    2,古代男子到了十五岁,要把原先的总角解散,扎成一束。孔子也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3,王贵(?---1153年),岳飞麾下中军统制,官至福建路马步军副都总管。宋史记,“飞尝欲斩王贵,又杖之,诱贵告飞。贵不肯……俊劫贵以私事,贵惧而从。”也就是说,他曾被岳飞军法责过,后被张俊握了把柄,所以才诬告岳飞。

    4,岳飞父子被捕后,赵构先命曾弹劾过他的御史中丞何铸主审,但查来查去,两月没有查出罪证,何铸反而说岳飞无辜受罪,齐安郡王赵士以阖门保岳飞没有二心,后来主审官换成万俟卨,罪证也一直无法成立,韩世忠曾当面质问秦桧,秦桧答:“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故史界普遍同意岳飞的死从头到尾是一件冤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