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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左兰亭

    街上巡逻的士兵渐渐多了。

    士兵们都穿着整齐挺拔的黄色军服,身上配枪,一开始百姓见了都会避开,后来也渐渐习惯。周越欢知道,这是北方的梅花团又起了。

    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局势一无所知的过客,她也学会在各种报道的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背后隐藏的真相。

    周越欢并不打算直接去拜访那位左兰亭先生。

    防人之心不可无。

    “舅父可曾听说过这位左兰亭先生?”

    “哦?越欢怎么突然问起他?”

    周越欢眯起眼,心中摸清了几分,舅父这样问明显是旧相识,想必之前也打过交道。她弯弯眼睛,等着舅父继续说下去。

    “左先生是个有大才华的人,之前一直都在国外留学,经通各国语言,学习能力也非常强,在年近三十回国后才开始学习经学儒学,但是成果斐然,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

    这些说得和邹先生所言相差不大。

    “可惜因为一些原因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呗。“

    舅父这话说得坎坷又感慨,眼底纷繁复杂,似乎借此吐露着心中的情绪,平日里舅父永远都是她们最坚强的后盾,很少如此直白的感受到他的情绪。

    周越欢一怔,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舅父也是被困在皖南桐州。

    “不过这位左先生出了名的性子古怪,你若是有所求可要吃些苦头喽。“

    舅父很快调整好情绪,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老狐狸一般狡诈。

    “请舅父赐教,如何能顺利见到左先生呢?”

    还未等到这个周末,便又发生了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说是新鲜,倒也算是一桩旧事,可若是完全说是旧事,仔细说来却也从未发生过。

    “诶,你听说了吗?朝堂之上竟然有大臣挺身而出要求尽快对山东的梅花团做出约束!“

    “快!仔细说来听听!“

    《皖报》因着这事又连夜加急重新分布了版面和头条,不消几日,消息就送往整个华夏大地。

    另一边。

    “将梅花团奸淫妇女、乱抢乱杀这些消息找个靠谱的报社发出去,注意隐蔽。”某位幕僚终于等到了自己主子口中的合适时机。

    第二日一大早,周越欢就收到了梅花团的最新消息。

    “这些看起来是民众不堪其扰,实际上背后之人早就将这些收集好,只等着时机已到将其在舆论上一举压倒。”

    周越欢带着报社里熟悉的几个师傅分析着最新的“民情“。

    “时机恰到好处,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的意图是什么。“

    这话让长桌之上的众人陷入沉默。

    “既然如此,我们还要刊登吗?“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主位上那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所有人早就已经将其当成了主心骨。

    周越欢也在思索着此事。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从梅花团开始,不,或许是从更早开始,就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

    表哥在邹先生的葬礼不久后就离开了,如今《皖报》的大小事都要由她做主。

    梅花团去年冬季横空出世,博得了一致的称快好评,而后受到当地的镇压实力渐退,在年后不知为何又突然死灰复燃,若说这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现在又出现了打压其的神秘势力,双方的目的都是什么呢?

    周越欢沉思良久,最终拍板,“跟!“

    其一此事作为群众热议的话题,若是《皖报》不做任何表示,难免会失了民心,其二,这些搜集出来的对梅花团不利的证据刚好符合她们报纸的定位——群众自己的报纸。

    这些证据言之凿凿说都是百姓的亲身经历。

    送上门的礼包,不要白不要,顺便就当给对方做一波免费宣传。

    终于等到了周末,周越欢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左先生。

    她手中拿着舅母特意准备的宋朝双峰山水画,心中有些忐忑,不会被直接赶出来吧。

    门口小童很有礼貌的拦住了她。

    她将裱好的画递了过去,“邹市明先生之友周越欢登门拜访,望左先生一见。“

    想了想,她又将自己写的一份关于《论经学与政治》的手稿递了过去。

    “劳烦了。“

    小童接了东西转身朝里走去。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周越欢在门口来回溜达,心里想着要不这次就先算了。

    小童微微弯腰,“先生请您进去。“

    周越欢穿过板石小路,越过重花廊,最终隔着屏风见到了一个古道仙风的背影。

    “周越欢拜见先生。“周越欢简单的行了个礼,等着左先生出来。

    左先生并未动,“你虽未见过我,我也未见过你,但是却从很多人的口中听说过你的名字。”

    左先生的口音很明显不是本地人,带着些许粤感。

    “邹先生?”周越欢只能想起这一人。

    “还有一人,蔡鹤白。”

    “蔡先生?”这个名字倒是惊得她心跳漏了一拍,周越欢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的记忆一下就被拉到那个惊慌失措,几乎称得上是颠沛流离的夜晚。

    “想不到左先生竟和蔡先生相识。“

    周越欢心底还是有些后悔了。

    本以为桐州内的都是远离党派之争的人,没想到这个左先生听起来似乎和大总统一派交情颇深。

    两人交情绝对不浅,而且周越欢也没觉得自己又什么值得蔡鹤白特意提起的。

    她决定趁早溜之大吉。

    看得清才能走得稳。

    如今左先生似乎并不只是邹先生和舅父口中学识渊博的传奇人物。

    况且这位左先生至今也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既然如此,她便也不自讨没趣。

    “今日还有些事,便不打扰左先生休息了。“

    周越欢说完便匆匆离去,也顾不得那幅画和那篇文章了。

    门口的小童见到周越欢的身影还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还以为先生终于愿意开口见的人,会有些不一样呢。

    小童摇摇头,内心感叹着不知下次再见到其他人得到先生的首肯进门是什么时候了。

    这次见面虽然一无所获,但是之前和邹先生越好的专属板块却是拖不得了。

    这些日子,全靠着邹先生家里整理出来的旧稿件和表哥传过来的一些文章。

    见面交谈无果,那就写信传话吧。

    周越欢相信邹先生既然在临终信里做了交代,就一定有他的安排。

    这次左先生倒是没有故弄玄虚,在信中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左先生怎么来亲自来一趟,直接差人送过来就好。“

    周越欢抬头却看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左先生手中拿着杆烟,慢悠悠道,“闲来无事闲逛一下溜达一下也是好的。”

    “主要还是校验文人板块。“

    这并不是左先生第一次来报社。

    不过做左先生第一次来同兴报社的时候着实让她有些手忙脚乱。

    当世她们正在翻译一篇表哥同学传过来的西语文章。

    文章角度精辟,见解深刻扼要,是一篇值得发表的好文章。

    但是,坏就坏在翻译上。

    表哥考虑想来周全,将翻译一并寄了过来,可是有些词句周越欢总觉得还可以更完美写。

    “我觉得这篇译文语言虽然简朴了些,但意思很贴切,无伤大雅。“

    “原文对仗工整,明显是用心了的。我们若是随便拿一篇语义贴切的译文,岂不是辜负了作者的良苦用心?还是再斟酌些。”

    周乐还有自己的坚持,“不行,我们发出去的内容一定要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我们《皖报》所有的百姓负责。”

    争吵间,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老头从门口逐渐靠近。

    “可否借我一阅?“

    周越欢低着头,狠狠地揉着太阳穴,“说吧,要是能提出点建设性建议就更好了。”

    周围人原本有些烦躁的神情听到这话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气氛流淌起来,没了刚才的焦灼。

    嗯?

    周越欢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首先是这个口音,其次是所有人都在这讨论,熟悉的员工都知道想看便看,根本不会客套。

    周越欢缓慢地抬起头,瞪着眼睛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融入其中的小老头。

    她有些不能确定,“左先生?“

    “何事?“熟悉的口音。

    周越欢心中的小鼓叮叮咚咚的敲了起来,不过见人看的认真,识趣的闭上了嘴,在一旁静静等候着。

    周围的人也终于后知后觉,眼底带着分明的惊诧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老头。

    周越欢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散了,做手头其余的事。

    她沏好黄山白茶待客。

    “这一句'世界的进步'可以改成'世界进化'。这样和后面的'理想日新'不仅对仗工整,读起来也如同原文一般朗朗上口。“

    左先生提笔就讲,好在是一边讲一边画,权当是课堂笔记了。

    左先生似乎在刚才的几分钟里就全面了解了这篇文章的内涵和用意,此刻流畅的从头讲起,圈圈画画,竟然言简意赅,更加精准。

    左先生笔下的每个字都没有浪费,似乎文字在他的笔下自动活过来,带着不可比拟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