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回门后,曹氏带了些点心来串门,瞧她满脸喜色,就知珠儿过得不错,原来这马家的亲眷众多,马文修又在书院读书,同窗好友家眷,连院长夫妻也来了,都夸这门亲事做得好,陪嫁丰厚不说,新娘子也巧,珠儿不好意思应,说是家里在乔记绣坊定做的嫁衣,那边一听说刑家一个农户居然有闲钱给女儿定制这么漂亮的嫁衣,艳羡不已,马文修的父母自觉长了脸,马文修对妻子也满意,珠儿娘岂不欢喜。
珠儿娘一来是感谢,二来也给乔氏介绍生意,原来她有个汪姓表舅幼时被卖给了都城富商邓家,汪表舅机灵会来事,做了邓家的一个管事,有了体面,邓奶直接把身边的大丫头红英嫁给他,夫妻两越发忠心,这位邓奶本也是富商人家的小姐,只不如邓家富贵,又不讨婆婆喜欢,给儿子纳了几房小妾,男人家喜新厌旧,渐渐冷淡下来,邓奶不过二十多岁,正是青春年华,眼下只有一个闺女,婆婆明里暗里讽刺她肚子不争气,邓奶有苦说不出,只得暗地里抹泪,表舅母红英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知道主子的苦,作为下人却一点办法没有,新纳的小妾有个怀了身子,三天两头的撒娇装病,把大爷困在自己屋里,主子日子不好过,做奴婢的在府里被人挤兑,夫妻两在家唉声叹气。
珠儿成亲前,曹氏亲自去汪家请吃酒,见两口子那样,略问了几句,两口子说了缘故,表舅母红英拉着曹氏的手道:“还是珠儿有福气,虽说家底薄些,到底小门户,人口简单,夫妻恩爱。”
曹氏见如此,便不好大肆吹嘘珠儿婆家的事,只安慰了几句便走了,珠儿成亲那日,本也没指望汪表舅能来,恰好红英那日在家,方圆几里也就表外甥女这么个亲戚,儿女的婚事若是不来说不过去,少不得去了,因她是女眷,又是长辈,珠儿娘那日忙乱,没空招待,表舅母就自个儿去了珠儿房里坐着,见珠儿姿色普通,略收拾了下,倒叫人移不开眼,尤其那衣服,花样新颖,绣工精致,红英也是见了世面的,饶是邓家主子奶奶身上的衣裳做工也不过如此了,事后就向曹氏打听了几句,曹氏说是乔记绣坊定做的,绣娘是江南来的,心灵手巧,红英听了,心思活络起来,那珠儿的姿色还不如奶,奶知道大爷的心不在她身上,也懒得梳妆打扮,渐渐地认了命,这样下去不妙,因此回去劝说奶一番,奶听了劝,也振作了起来,见哪个姨娘受宠,就学人家,邓大爷不仅不领情,还越发厌弃了,奶闹了个没脸,被几个姨娘看笑话,大哭一场,病的起不了床,那大姐儿见母亲如此,每日哭哭啼啼的,红英只得来找曹氏讨教。
曹氏这才找乔氏,说明了来意。
曹氏道:“邓奶我倒见过一回,长得俊,人也善良,见我是表舅母的外甥女,当下就叫人打赏我,也不知这大爷得了什么天仙,正经的媳妇都不要了,我表舅母的意思,怎么也得给奶好好打扮起来,马上天气热了,先做几身夏衫。”
乔氏听了,心里叹了口气,大宅院里的日子虽说富贵,还不如外头百姓呢,这衣服好做,难保能留住男人的心。
敏嘉听了问道:“邓奶多高,肤色如何,有什么喜好?既是为她做的衣裳,定然要按她的喜好!”
曹氏笑道:“这我却不知道,不如这样,我表舅母是她的大丫头,她肯定知道,改日请她来了岂不好!”
众人都点头,曹氏也是个心急的,当下就把乔氏的意思转达了,红英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次日一早便来了。
红英见了乔氏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苏州绣娘这么年轻美貌,且看她身上穿着简单,举手投足颇有大家风范,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曹氏,曹氏见此,忙把她拉到旁边耳语了几句,红英这才明白了,原来是落难的小姐。
绿梅端了茶水过来,红英笑道:“府里还有差事,我也不便多坐,就直说了,我们奶奶肤色白,最喜欢海棠,杏花,颜色嘛,钟爱丁香紫,其余再没有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们奶奶的尺寸,我已经量好了,若有需要尽管叫外甥女去寻我。”
乔氏点头收下了,敏嘉根据红英的信息,画了四幅草稿,除了两件海棠花杏花图案,也做了石榴葡萄的绣花,因是大户人家的奶奶,敏嘉均调了颜色,一件淡紫色,一件月白色,一件海棠粉,一件清水绿,淡雅简洁,乔氏碧桃绿梅见了无不称好,因此封好亲自给了红英,邓奶见了也喜欢,叫人送了料子绣线,珠子配饰,乔氏几人花了一个多月才把衣裳做好,红英来取衣服的时候,见这些衣服配色绣工都好,只是奶从未穿过这样素雅的,有些迟疑。
碧桃道:“你放心回去吧,你奶奶这样改头换面,定然叫你们大爷留意,也别叫你主子凑上去,她大病初愈,妆上得淡些,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老顾忌别人。”
绿梅把另外一个盒子递过去,“这是我们姑娘另外做的珠花,用剩的鲛绡堆的,中间花蕊是绣上去的,珠子是我们小姐串的。”
原来这碧桃在乔家做了十几年的丫头,内宅的事她最清楚,那乔老爷也有不少妾,偏偏最宠爱的还是刘姨娘,刘姨娘不争不抢,平日里弹琴练字做做针线,从不浓妆艳抹,男人图色不过一时的,那内里的才是真格的。
红英把碧桃的吩咐说了,邓奶听说之后点点头,试了试,红英笑道:“奴婢刚刚看了还有些没底,如今穿上一瞧,奶奶好似一幅画,别说这个乔绣娘还真有些本事,这一幅跟奶奶房间的那副海棠春睡图一样,还有这件,虽说素雅,花蕊处串了珠子,用了金线点缀,奴婢还是头一回瞧见呢,想必这是江南的新样式。”
乔氏手中有了余钱,跟敏轩商议了一番,送他去附近的私塾读书,曹氏得知后,回去跟女婿说了,有马家推荐,敏轩去书院读书,乔氏感激不已,又给珠儿做了两身衣裳答谢。
一月后,红英亲自上门打赏乔氏母女,又带来了好消息,原来这邓奶出手大方,几套衣服付了四十两银子,如此瞧这个光景倒觉得给的少了,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碧桃当日之言,红英一一转述给了邓奶,这位奶也是个明白人,自打那日就谨言慎行,每日里除管家事外,其余时间精心研究香料,打理自己的陪嫁铺子,邓大爷的几个姨娘妾侍倒是因为争宠闹个不住,邓大爷先时还觉得有趣,时间久了,也腻烦了,其中一个小妾掉了肚子,日日啼哭,邓大爷忙不迭的躲了出去,日子久了邓老爷又问他日日在外做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回来,想起多日不见妻子,就往妻子房中去了,见妻子衣着朴素,温文尔雅,毫无往日小意讨好,便有些不自在,想说几句体己话,见妻子淡淡的,只得自己生闷气,一连几日如此,邓大爷打听了几句,方知妻子一门心思整顿家业,外人更是夸赞奶贤惠,邓大爷又惦记起妻子的好来,花红柳绿的看多了,见妻子每日淡然脱俗,反觉得那几个妾侍俗不可耐,渐渐便不大去了,每日去妻子房中,若遇上生意上的事,邓大爷便指点一二,邓大爷生意上的事跟妻子说,妻子也能解答一二,二人如知己一般更甚从前,邓奶岂有不喜的,忙派了红英带了五十两银子,唬的乔氏忙推辞了。
红英笑道:“我们奶也是商家小姐,知道带了什么礼物也比不得银子便宜,你们初来乍到,使银子的地方多,还有烦你们的时候,只是别嫌我们奶粗鄙浅薄!”
乔氏笑道:“哪里敢,我不过是尽本分,都是你们奶奶有造化,我也替她高兴!”
红英笑道:“我们奶奶说了,往后的衣裳都在你们乔记订了,不怕你们笑话,这都城里头,像你们那样的样式绣工还没有,比那差一些的还要三四十两一套,倒是我们赚了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事后,乔氏拿了十两银子给曹氏答谢她牵线,那曹氏推辞了一番终是收下了。
绿梅盘算了一下,这几个月接了不少绣活,光邓家奶就赚了尽一百两,其余零零碎碎的活儿,也赚了有四五十两银子,绣线料子都是现成的,除去吃喝,还有之前扬州带来的,足足余了一百二十两,绿梅喜不自禁,“照这么下去,到了年底咱们就能赚个几百两银子。”
碧桃却道:“偏你掉钱堆里了,这些日子为了赶这些衣服,五姑娘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姑娘也是千金小姐,给人做活终不是长久之计。”
敏嘉笑道:“桃姑姑虑的极是,我正要说呢,如今咱们有了这么个大主顾,往后只怕越来越多,我娘一个人自然是行不通的,刚刚梅姑姑说是赚了些银子,趁咱们如今有些结余,不如买几个身家清白的小姑娘,叫我娘仔细教习,这样我娘也清闲,这些买来的丫头,身契握在咱们手里,翻不出天去,管她们吃住,暂不用支月钱,往后活儿多了,也做得过来。”
碧桃笑道:“小姐这话使得,明儿我就跟乔安去牙行打听,不知姑娘要买几个,多大岁数合适。”
敏嘉道:“十岁左右,身体健康,会些针线的更好,我先支给姑姑五十两,若是便宜就多买两个,若是贵了就先买三四个,多了咱们也养不了。”
碧桃应声去找乔安商议,乔安和碧桃平时采买家里一应的用品,没事就往城里跑,牙行也有几家,打听了一番,找了一家还算忠厚的沈老板,花了四十两买了六个女孩子,拿了身契,余钱买了些米面鱼肉回去。
乔氏初见六个女孩,一个个面黄肌瘦,粗布麻衣上打满了补丁,心说必是穷苦人家卖与人牙子的,便叫绿梅领着去吃些东西。
碧桃回道:“我问的仔细,这几个女孩子也是贫苦人家出生,远离家乡来自五湖四海,样貌好些的叫人挑去大户人家,咱们买来是做针线的,也就顾不着这些,就按粗使丫头的价格买了,乔安与沈老板讲了价,多给了一个女孩子,我瞧着就是饿着了,倒不像有大病的,也就领走了,我悄悄地问了,大半是会做些绣活,只不大精细,明儿我再考考她们,五姑娘的针线功夫还是留在后头,前面就让我和绿梅领着。”
乔氏点头应允,饭毕,碧桃领着乔氏母女去堂屋看了几个女孩,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三岁,看着都是老实本分的,见主家来了,眼神有些怯怯的,敏嘉笑着安抚道:“你们不必害怕,买你们来是做学徒,我家里开了绣坊,缺人手做活,你们不必急,我娘和姑姑们自会认真教你们,往后出了师,独自做活,每月都有月例,保准你们不愁吃穿。”
众女孩闻听此言,皆瞪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但见乔氏生的风流婉转,慈眉善目,倒也心安。
敏嘉一一给六个女孩起了名字,绣兰,绣竹,绣雅,绣娟,绣书,绣画,乔氏敏嘉碧桃几个很快列好了课程,敏嘉教习他们认字配色,绿梅教习裁剪,碧桃教习打络子和基本的针法,乔氏接后面的刺绣课程,几个女孩子毕竟年纪小,主家管吃管住,每日学些针线识字倒也心满意足,想着自己的身世,一路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乔氏母女仁慈,遇上这样的主子倒是几辈子的福气,越发的认真起来,这里头绣兰年纪最长,她在家也是长女,特别勤奋,绣雅聪明,学得快,这个炎热的夏季,乔氏一家一边接活一边教习弟子,倒也自在。
这期间红英又带来了好消息,邓奶有了身孕,大爷欢天喜地的,全府上下都打赏了一遍,只等着诞下哥儿,邓奶水涨船高,那府里的奴仆见风使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邓夫人也不敢为难她,红英夫妻两个在府里如鱼得水,每日被人奉承,红英笑道:“不止咱们奶奶,与咱们奶奶交好的尤家四太太,蒋家二奶奶,赵家的六姑娘七姑娘,好些太太姑娘们都想请乔夫人做几件衣裳,我们奶奶说了,她做个东道请了这些太太奶奶小姐,请夫人务必去赴宴,他们有什么喜好,夫人自己问吧,也省的咱们这些丫头嘴笨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