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那孩子注定不是吕婴的。”皇上叹了口气。
如果这事发生在皇宫里,又将是一场死生大事,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可发生在民间,皇上一时也为难了。
吕婴静静听着刘氏的话,他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光也破灭了。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老爷一定很想知道吧?”刘氏“呵呵呵”地笑,直笑得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落下来,她哭着笑的样子,有点吓人,有点像夜鹰,又透着鬼气。
孩子看到刘氏哭了,也吓到了,坐在地上哭起来。
“既然老爷容不下我们娘俩,我该怎么办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事传扬出去,我连娘家也回不了。”
晶莹的泪珠,一滴又一滴,滑落刘氏的脸庞。
看到刘氏落泪,吕婴的心又揪到了一起。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跟刘氏同床共枕几年,如果没有孩子的事,他是要跟她白头偕老的,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倒也琴瑟和谐。
刘氏擦擦脸上的泪,呆呆的望着郭铴。
郭铴心中本就在打鼓,刘氏一看他,他就紧张了:“你看我做什么?这可不干我的事。”
“二皇子是打算不认吗?”
“我……我认什么?”
“这个孩子,是二皇子你的。”
“你……胡说,你不知在哪里弄了一个野孩子,反倒赖在我头上。”
“二皇子自己做的事,难道忘记了吗?当初在地洞里时,不是说敢作敢当吗?”刘氏又羞又愧又恼又没办法。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总归要给孩子找个爹,不然在这青城,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养孩子?岂不是死路一条?
孩子还在哭。
小小的,圆圆的脸上挂的都是眼泪,小鼻涕也给哭出来了,变成两个泡泡从鼻孔里钻了出来。
孩子去搂吕婴:“爹爹,爹爹……你不要我了吗爹爹?”
吕婴几乎伸手去抱孩子。
刘氏动作更快,抱起孩子放在郭铴怀里,告诉孩子说:“你瞧好了,这个才是你爹,你爹是当朝二皇子,是尊贵的皇子。”
孩子跟郭铴不熟,忽的被放到郭铴怀里,他就紧张的弹腿:“我不要,我不要,他不是我的爹爹,他是坏人。”
郭铴更像是抱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下子就给孩子扔了出去:“找你亲爹去,我可不是你爹,你别害我。”
刘氏把孩子捡回来。
郭铴把孩子丢出去。
来回好几次。
吕婴看不过去,又去把孩子捡了回去,搂在怀里,用衣袖给他揩揩眼泪,在怀里晃着安慰。
孩子抱着他的脖子哭:“爹爹,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刘氏给郭铴磕头:“二皇子,求你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我不要紧,还请二皇子认回自己的儿子,他是皇家的人。”
“我说了,这不是我的孩子,你不要冤枉我,谁知道他是你跟谁生的。”
“就是跟二皇子生的。”
“你放肆。”郭铴抬腿给了刘氏一脚,这一脚力气甚大,踢的刘氏躺在那搂着肚子,好半天没能起身,她用手擦了擦嘴角,嘴角的血迹弄湿了她的手。
“赶紧带着你的孩子,去找你的奸夫,若再敢纠缠于我……”郭铴的眼神能喷出火来。
看来,郭铴是不会认子的了。
刘氏走投无路,上去就揪郭铴的头发。
郭铴也不是吃素的,他堂堂的皇子,几个人敢朝他动手?何况刘氏只不过是一个末流小官的庶女。
郭铴一巴掌就打的刘氏像个陀螺一样转起来。
当然了,刘氏也不示弱,揪掉了郭铴一缕头发。
人仰马翻。
没有王法。
皇上指着这一切对相大英说:“爱卿你瞧,这这……”
“皇上息怒。”
刘氏纠缠不过郭铴,转而去纠缠皇上。
她抢过吕婴怀里的孩子,上前去就要塞到皇帝的怀中:“孩子,这是你的皇爷爷。”
皇上都吓了一跳,他虽儿女众多,可也没做过谁的皇爷爷啊,贸然生出来一个孩子,软软的,糯糯的,就要往他怀里钻,这感觉有点上头啊,不好形容。
相大英赶紧护在皇帝身前。
又有带刀侍卫冲了进来,一把就给刘氏拉开了。孩子也跌落在地上,“哇哇哇”地痛哭。
“皇上,这个孩子,真的是二皇子的,如今二皇子不认他,还求皇上做主,这个孩子,他毕竟是皇家的血脉啊,我不要名分,也不图钱财,只想给孩子一个认祖归宗的机会,让他长大以后,不至于被别人指指点点。”刘氏给皇帝磕头,只磕的脑袋都破了。
皇上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问相大英:“爱卿啊,此事你看该怎么办?”
“臣觉得,首先得确定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二皇子的。”
“是啊。”皇上叹了口气,招招手让太医上前。
太医验子,有的是方法和手段。
“那就滴血认亲吧,这个是最快的。”太医出主意。
这个太医不是别人,正是陆御的爹陆太医。
待得到皇上的首肯之后,陆太医分别取了郭铴和那孩子的血滴入碗中,而后端着碗去给皇上看:“启禀皇上,是亲父子……”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郭铴跪地磕头,声音里参杂恐慌:“父皇,不是儿臣有意隐瞒,只是儿臣还小,不过见过数面而已,儿臣想不通刘氏她怎么就生了儿臣的孩子了。父皇……儿臣怕惹父皇生气,所以才不敢认,儿臣知错了。”
“二皇子莫慌,臣还没有查验出这孩子是不是二皇子的呢。”陆太医端着碗,倒是不慌不忙的。
“你……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说我跟那孩子是亲父子?”
“臣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二皇子给抢过去了……”
“陆展,你阴我?”
“臣不敢,只是请允许臣把话说完。如果二皇子跟他是亲父子,血便会相融,否则,便各自分开。”陆太医将装着二人血液的碗放在皇帝面前的长案之上,静置了一小会儿。
果不其然,那两滴血慢慢靠拢,慢慢靠拢,最后竟然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皇上脸一沉,默默握了握手。
郭铴看到皇上的脸色,深觉不妙。
“太医,你说,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你自己来看。”
郭铴小心翼翼的探头,只看了一眼,便跪了回去。
还有什么说的呢,证据确凿。
刘氏反而是笑的:“血是不会骗人的,这个孩子,就是二皇子的,二皇子想赖也赖不掉。这个孩子,他终归是姓郭。”
“娘亲,姓郭是什么意思?”孩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娘亲,你不是说我姓吕吗?吕鱼吕的鱼。我爹爹就是这样说的,我爹爹说以后我就叫小鱼。是吧爹爹?”
太医取血的时候,吕婴几乎是浑身颤抖。
虽然他知道凶多吉少,消息总会给他当头一击。
可他宁愿有意外。他盼望有意外。
太医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孩子,果然不是他吕家的。
不是他吕家的孩子,却跟他如此亲近,这么愿意跟他亲昵,这让人难过。
“这孩子……”皇上有些惆怅。
莫说是郭铴没准备好当爹,皇上也没准备好当祖父啊。
这是活生生的一个孩子啊。
便是郭铴在外头沾花惹草,弄了什么不伦不类的女人,产了私生子,也就忍了,可这孩子是在护国寺得的,传出去是什么名声?郭铴不要脸面,皇上还要。
这倒不好办了。
皇上看看相大英。
相大英赶紧低头,他也不敢妄言。
谁都猜不透皇上此时是何心情。
刘氏将孩子塞回郭铴怀中,郭铴想扔都没扔出去。
“孩子,这就是你亲爹,以后,你就跟着他了,他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刘氏吩咐。
孩子还小,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刘氏一遍一遍把他塞到郭铴怀中,孩子以为是开玩笑的,就像平时的捉迷藏一样,只是一个游戏。
孩子就揪着郭铴的耳朵“嘻嘻嘻”地笑,转而问刘氏:“娘,他的耳朵好大哦,跟我们家养的小狗的耳朵一样大,娘,什么是亲爹?为什么他是我的亲爹?”
这个猴崽子。
郭铴只得把他推倒在地上:“滚一边,别来烦我。”
“铴儿。”皇上厉声。
郭铴一哆嗦,膝行到皇上身旁:“父皇,你就原谅儿臣吧,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儿臣一定好好的听父皇的话,再也不碰这些女人了。以后父皇让我娶谁,我就娶谁,一定不会乱来了。”
“铴儿,说这些话,有些晚了。”皇上叹气:“你本来有大好的前程,你是朕的二皇子,是你娘合妃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自你幼时,父皇便教你骑马射箭,你常常伏在朕的胸口,乖的不像样子。朕跟你母亲,都对你寄于厚望,想着以后你总归会大有作为,朕还想着,给你找位知书达礼,美貌温柔的女子为妻,再为你娶上几房美妾,你成婚后的府邸,朕都给你安排上了,可你偏要乱来,如今多出这一个孩子来,你告诉朕,让朕如何说服那些王侯将相的女儿,心甘情愿的嫁于你?你不是要毁你自己吗?朕对你太失望了,太失望了。”
“父皇——还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个让儿臣弥补过错的机会。”
“怎么弥补?”
“儿臣犯下的错,自然有弥补的法子,还请父皇允准。”
“铴儿,你还是不明白,世间的事,有些是弥补不了的,比如这个孩子,你怎么弥补?”
“父皇且相信儿臣一回吧。”郭铴起了身,径直朝那孩子走去,他伸着手,拿出靴子里的短刀给他玩,又将他搂在怀中,冲孩子微微笑。
孩子是最天真无邪的,小小的赐予,他就高兴的两只眼睛眯成小船。
“谢二皇子。”刘氏朝郭铴磕头。
她以为二皇子回心转意,或是迫于皇上的压力,终于肯认回他的儿子了。
谢天谢地,这个孩子,以后要一脚踏入富贵之门,要衣食无忧了。
“好不好玩?”郭铴问孩子。
孩子点点头:“好玩,好玩。”
“我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郭铴抱起孩子,孩子在他怀里摸他的刀,摸他衣裳上的盘扣。摸他的脸,然后“嘿嘿嘿”的笑。
郭铴手上用了些力,孩子就在他怀里弹起来:“疼——”
“忍一忍就过去了。”郭铴抱着孩子:“我带你去那楼梯上看外面的风景好不好?”
不待孩子回答,郭铴就抱着孩子,“噔噔”上了慎刑司朝外的楼梯,慎刑司里面的血腥气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已经是冬天了,外面好凉啊,风吹到脸上,像是匕首在刮。
孩子在郭铴怀里扭头看吕婴,又叫他:“爹爹,来啊,爹爹,外面有小鸟,会飞……爹爹你来陪我看。”
“有我陪你看小鸟就够了。”郭铴笑笑:“你想变成小鸟吗?”
“想。”孩子激动得拍手:“要变成小鸟了,要变成小鸟了,我要起飞喽。”
“那我便成全你。”郭铴举起孩子,往上一托,又往前一扔,只听“啪”的一声,孩子几乎是连疼都没来的及喊,便落在地上,脑浆崩裂,七窍出血。
孩子落地时,是脸朝上的,落下去的一瞬间,或许他以为自己变成了飞鸟,甚至还挂着笑。
孩子死的时候,一脸的血,闭着眼睛,再也不能动。那血顺着他的嘴角流进他脖子里,他的衣裳都红了。没想到,小小的身体里,竟有那么多的血,一直流不尽似的。
因为摔得太厉害,孩子的一条腿折了,垫在身子下面,诡异的翻转到背后。像是背着一只靴子。
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个孩子像一片树叶一样,由高到低,在慎刑司的外栏杆处,坠落下去。
那声闷响,让人心里一颤。
许久,大家都没动。
郭铴扶着栏杆,默默地咧了咧嘴,而后在栏杆上抹了抹手,然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似乎是嫌弃孩子会将他衣裳弄脏一样,弄完这一切,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将刀子插回靴子里,望着地上孩子的尸首喃喃道:“你来到这世界上,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你从哪里来的,便回到哪里去吧,你别怪我,谁让你挡了我的前程呢?你说是不是?由我亲手了结你,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