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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滴血认亲

    “二皇子跟我说…….他知道,他知道我……”

    “知道你什么?”

    “他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太医私下议论,那个太医曾经给我原配夫人看过不孕之症,也给我把过脉……那太医私下说……原来我是无用的,是我不能生子,我先天不足……”吕婴的脸红到了耳根,如果不是为了指证郭铴,他又怎么会把自己的伤口当众揭开?

    还记得那一年,原配常氏已经病入膏肓,识人不明,认人不清,就连吕婴,她也不太认得了。

    吕婴照例请了那个头发花白的太医来给常氏看病抓药,常氏自知将死,不愿再喝药,拒绝见太医。

    吕婴跟太医坐了一会儿,太医说起常氏的病,只说常氏的病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如今就是用药,也不会好转了,不过多熬两天罢了,让吕婴准备后世。

    吕婴听后,急火攻心,差一点儿从椅上跌下去,太医当时就为他把了脉,把脉之后,太医的脸色便不大好,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

    吕婴心中纳闷,只当是自己也病了,或许还病得不轻?所以太医才这副模样?

    太医只是说“吕大人没有大碍,多休息休息就什么事都没了。”给吕婴开了药,便慌慌张张的去了。

    那时候还觉得这太医怎么有点蹊跷。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时太医就知道他不育了。

    宣国女子不育,便会被休回娘家。

    男子不育,便会被人耻笑。

    或许太医是看在常氏命不久矣,看在吕婴神机营右副将的官职上,给他保留了颜面,并没有把事实真相说出来。

    郭铴恰巧去太医院,听那太医向另一位太医诉说吕婴的事。

    有一回郭铴在城中遇见了吕婴,当时还调笑他“吕大人忙什么呢,慌里慌张。”

    “不过是挣口饭吃。”

    “你不必挣太多银子,横竖以后你又没孩子需要养。家产也无人继承。”

    “二皇子你——”

    “你也不要气,你不能生子,是太医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们吕家的香火,算是灭了。”

    这在宣国,可算是诅咒的话了。

    吕婴的刀差点儿按不住。

    郭铴骑在马车走出好远,回头送给吕婴一句话:“你也不要嫌我的话难听,忠言逆耳嘛。你也不要难过,我不嘲笑你便是了。“

    后来吕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为此专门堵了一趟那个太医,去他们府上坐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他,张嘴就问他“你在宫中伺候了半辈子,我相信你的医术,你只管实话实说,我成婚多年,没有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医依然吞吞吐吐。

    “如今我夫人已死,我于儿孙的事上也淡了许多,你只管说,我不怪你。”

    太医这才告诉他“常氏夫人身子健壮,并无毛病,是吕婴外强中干,不能生儿育女。”

    吕婴得到这消息,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时数九寒天,雪下了一夜又一夜,青城的雪覆盖了长街,马车的轮子都被埋了一半,在路上行的格外艰难。

    青城矗立的屋舍,顶都是白的,站在青城山上向下望,像是生出了一个个蘑菇。雪白晶莹,闪着银光。

    如果没有这些糟心的事,此时踏着雪,赏着雪景,再泡上一杯暖暖的梅花茶是再惬意不过的了。

    可是吕婴没有这份心思。

    因着下大雪,百姓多数躲回了家里,开着窗户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烤着炭火。

    吕婴跌跌撞撞行走在长街之上,头上眩晕,几乎要跌过去。

    他也曾想,他不能生育,吕家列祖列宗应该会怪罪的吧?毕竟香火之事是大事,万万断不得,不然每逢初一十五,过年过节,祠堂里,祖宗牌位前,谁来上香呢?岂不是凄凉?

    可他不能生育,又如何去延续香火?

    他曾想过抱养,可他身强力壮,去抱养,肯定让人笑话。

    后来,便有媒婆介绍了现在的夫人刘氏,刘氏的乖巧能干,算是抚慰了吕婴一颗受伤的心。

    他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曾翻来覆去的想,即使这一辈子无子,可吕家也需要一位夫人来撑撑场面,他大半的时间都在神机营耗着,这么大的府邸,不能没有人关照。

    而刘氏又心急火燎的想嫁进来,即使是做小妾,也甘愿,甚至让媒人捎话,如果吕婴不娶她,她便要出家当姑子去。

    吕婴不忍心了。

    于是娶进来以后,相敬如宾,而后又蜜里调油。

    为了求子,刘氏常常天不亮便起床,套了马车去护国寺上香。也是十分虔诚了。

    说来也奇怪,刘氏嫁进来不久,月事便不来了。吃饭开始干呕,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直吐得小脸蜡白,像是死人。如此,刘氏已经强撑着身子在府中打点。

    后来请了大夫一瞧,原来刘氏是怀孕了。

    大夫把这个消息告诉吕婴的时候,吕婴惊得晚饭都没有吃下。

    他翻来覆去一个晚上,想着刘氏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然怎么他不能生育,刘氏反而怀孕了呢?

    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万一是大夫没瞧对,万一是他尚有生育能力呢?

    这就好比天上下雨打雷一样,再厉害的人,也不能次次预料的准不是?

    最为重要的,刘氏肚子里真真切切有了孩子,当刘氏的肚子渐渐隆起,像个小山丘一样,当刘氏躺在那里,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腹部,她的肚子里像海水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他感受到刘氏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夜里不睡觉,左右翻滚,甚至把刘氏的肚子蹬得高一块低一块的时候,他的心就融化了。

    他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候。

    如果这个孩子平安降生,吕家就有后了。

    以后吕家的香火,算是续上了。

    他一生虽无大前途,但衣食无忧,又添丁进口,算是对得起吕氏列祖列宗,对得起吕氏的先人。

    他开始殷勤地伺候刘氏。

    他什么都不让刘氏干,只让她躺着歇。

    刘氏又是闲不住的,里里外外的事她都要过问,每每到夜里,才肯停下来。

    而此时,吕婴总会让丫鬟端上来一木盆热水,亲自给刘氏烫脚,烫完了脚,又给刘氏铺展被子,亲自伺候她安睡。

    刘氏怀孕生子那几个月,吕婴足足瘦了一圈,但心里比谁都要高兴。

    刘氏即将生产,吕婴专门去请了接生婆,九月怀胎,一朝分娩,刘氏真真是争气,竟然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足足比普通的新生儿大了一圈。

    吕婴高兴,给了接生婆一锭十两的银子,又给府里的下人每人多发两个月月钱,然后去护国寺还愿,又捐了银子,还买了长长的鞭炮,围着吕府放的满地纸屑。

    当然了,满月酒也是要办的。毕竟是大事,同僚们,族里的人,还有刘氏的娘家人,都来了,大摆的宴席,宾客皆满意而归。

    吕婴少喝了两杯,偷偷的叫住了当初说他不能生育的太医。

    那太医也有些难堪,嘴上说着恭喜,拔腿便要走。

    吕婴硬是留下了他,对他说“你是不是诊断的不准,害我这几个月心神恍惚,你医术到底通还是不通?可不要出去害人。”

    太医的本事就是给人看病,吕婴这话要是传出去,不是砸他的饭碗吗?何况他还要在宫里混呢?

    于是太医便不以为意道:“吕大人不能生育,不代表吕夫人不能生孩子。”

    “你这话是何意?”

    “大人若想求个明白,我教大人个法子,可以证一证,这个男丁,到底是不是吕氏的后代。”

    吕婴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证。

    如果证明这个孩子不是吕氏的后代,那该如何收场?是要还是不要?是留还是不留?岂不是要让这太医耻笑一辈子?自己岂不是要轮为青城人的笑柄?这可如何承受?

    如果不证,太医在挑衅,自己显得懦弱,太医毕竟是宣国最好的大夫,他给宫里那么多娘娘们看胎相,他不会连人能不能生孩子都看错。

    他心里没底。

    可转念他想到了刘氏的温婉体贴,想到刘氏的能干以及对他的好,想到迎娶他的那一夜,她才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背叛?

    如果不证,岂不是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她?

    或许是为了还刘氏一个清白。

    或许是为了还他自己一个清白。

    吕婴便听从了这个头发花白的太医的建议,偷偷的来了一场“滴血认亲”

    结果,他一天一夜没合眼,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他跟孩子,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

    吕婴把自己关起来,摔坏了茶盏,撕坏了字画,床头的帷帐,也被他用刀划了几块。

    他甚至想提刀冲出去,问刘氏这个孩子是谁的,是谁下的手。

    又想提刀给这个孩子来个了断,免得以后让人指指点点。

    可想到孩子胖胖的,软软的,可爱的让人爱不释手啊,想想刘氏有容有貌,是他的贤内助啊,想想他自己人到中年,是个不能有孩子的,列祖列宗还需要后后继香灯啊。

    吕婴就把刀放下了。

    既然日子还要过,便只能按着波澜不惊的法子过下去。

    他先是给了太医二百两银子,算是封口,那太医也是答应的好好的:“吕大人放心,如今吕大人说孩子是亲自的,那便是亲生的,我们外人,谁也不能说不是,我这张嘴,可是严丝合缝,绝不会再提半个字。”

    而后,吕婴又给刘氏买了首饰,做了衣裳,又另买了两个丫鬟并三个奶娘伺候刘氏跟那个孩子。

    日子若说不能过,便就不能过。

    日子若说能过,咬咬牙,便也过去了。

    天长日久的,跟刘氏的感情越来越深,二人也是越来越合拍,他一举一动,不用说话,刘氏便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夜里咳嗽一声,刘氏便赶紧披衣坐起为他捶背,若他做了噩梦,刘氏便将他搂在怀里,搂着他睡一夜,抚摸着他的后背,让他慢慢的平复情绪。

    而那个孩子,也像个小雪球一样的,越滚越大,越滚越圆,圆乎乎的,胖丢丢的啊,一开始躺着不会动,只会蹬腿,慢慢的开始爬行,慢慢的扶着床沿想要站起来,一周岁的时候,抓周他不要金银财宝,不要锦衣玉食,不要算盘珠子,只是抓了一把宝剑,亲戚们都说,这孩子是吕家的后人,一看就是亲生的,跟他爹一样,志向高远,长大是做将军的材料。

    现如今,孩子走得很稳了,一天到晚不停的叫着“爹爹,娘亲。”如果哪一天吕婴饭吃得少了些,孩子还会亲自捧着饭碗往他怀里蹭“爹爹饿,爹爹饿,喂爹爹吃大米。”

    他也告诉自己,或许这孩子,就是天意。

    如果没有刘氏跟孩子,他的生活会如何枯燥?索然无味?

    常氏死后,家里那种冷冰冰的气氛,他已经不想再体验了。他害怕夜夜一个人孤枕难眠,害怕一个人对着灯火说心里话,害怕连梦都是寂寞的,都是凉的。

    他本想着,即使孩子不是亲生的,守着这个秘密,直到他死,孩子也就是亲生的了,到时候,谁还知道呢,亲不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注定是吕家的后代了。

    可天不遂人愿。

    他少算了郭铴。

    郭铴让吕婴顶替杀人的罪名,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天气,他在酒楼里贴耳对他说:“你的孩子不是亲生的,我亲耳听到老太医说的。吕婴,你不想天下人都知道吧?“

    郭铴的嘴,一向透风。

    如果孩子不是亲生的这事抖出去,吕婴恐怕想隐瞒也隐瞒不下去了。

    到时候,不但族人会容不下刘氏跟孩子,估计青城的人都会嗤之以鼻。

    他身单力薄,恐怕守不住这么大的秘密,也无力再护佑他们母子。

    所以,郭铴提的条件,他答应了。

    哪怕是付出性命的代价。

    他不是不爱惜自己的命,不是不想跟刘氏白头到老,跟孩子其乐融融。

    可郭铴的存在就是个定时炸弹。

    郭铴一旦捅出这事,吕府的生活就完了。

    为了刘氏跟孩子,吕婴已经忍下了不是亲生的事实,那郭铴的威胁,他也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