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
因为机关设在里面,所以从外面打开洞门并不容易。
几个人连推带踹,洞门都纹丝不动,实在无法,开始从外面刨土,刨了土,几乎把坟墓挖去一半儿,洞门才松一点。
很快便有烟从洞里冒出来,烟熏的人眼睛疼,夹杂着一股东西烧焦的味道,待到洞门彻底打开,便有明火从洞里扑出来,像是一条条的火舌,不停的向外舔噬着。
“着火了,着火了。”明珠急得团团转:“快救火,我们姑娘还在里面。”
这里是墓园,平素是没有水的,便是一墙之隔的居士住处,想要用水,也要去前院儿的水井里挑。
这个时候去挑水,来回都要好一阵子。
等水来,恐怕相遂宁也要化为灰烬了。
明珠急得大滴的眼泪落下来。
“别慌,我现在就去救她。”蓝褪握着刀就要往洞里冲。
一同前来的禁军赶紧拦着,这火势,这浓烟,这燎人的温度,里面的境况还未可知,便是没着火,贸然进去,能不能出来都不好说,何况里头已经烧起来了,这个时候闯入,不是送死是什么?
“蓝褪,你不能进去,得等人挑来了水灭了火。不然会有性命之忧。”一个禁军拉着蓝褪的胳膊。
蓝褪挣脱了:“我再不进去她便有性命之忧。”
“可是……如今的境况你也看到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或许她现在……已经死了……你再进去……多赔一条命罢了,何必呢,这么大的火光,那位姑娘,真的可能……已经不在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蓝褪丢下这句话,拔刀跳进洞里。
洞里好烫。
外面的天阴了好几天,北风也呼啸了好几天,常常吹的人不自觉的紧一紧衣裳,可这坟墓下面,犹如一个烤炉,刚进去就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被烧化了,一股呛人的烟直往人喉咙里钻,就连蓝褪手里的刀,都开始变得灼热起来。
层层叠叠的帷帐着了火,一面烧,一面凋落,就像在半空中开败的花,一朵朵,一簇簇,就落下来。带着火星,带着灼烧的温度。
蓝褪的眼睛几乎是睁不开的,浓烟滚滚,每向前走一步都是试探。
他只能一面走,一面呼唤相遂宁的名字:“二姑娘……你在哪里?二姑娘……二姑娘。”
有东西剥落的声音,有瓷器爆裂的声音,也有干果炸开的声音,唯独没有人声。
“二姑娘……你在哪……我是蓝褪……”
没有人回答。
蓝褪以刀开路,一步一步往前挪。
终于,在架子床的位置,他触到了一个人,是相遂宁。
那一瞬间,蓝褪的喉咙哽咽,似乎是在黑夜里摸索了很久,突然看见了点点的星光,让他心里猛的安稳,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顾不得许多,甚至顾不得再跟相遂宁说话,揽腰横抱,将相遂宁搂在怀中,大步朝洞口跑去。
坟墓底下挖的很长,火烧到洞口,把洞口架起的木头烧得跌落在地上。
蓝褪抱紧了相遂宁,在这些着火的木头上奔行,突然,头顶又有木头落下来,砸在蓝褪的背上,一声闷响,蓝褪疼得眉头紧锁,可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更不敢松开抱着相遂宁的手。他几乎将半个身子伏在相遂宁身上,生怕有火溅到她身上,生怕有灼烧的木头砸到她。
后来相遂宁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要命似的冲进洞穴里,不要命的救她。
蓝褪却是轻描淡写,似乎是早把这事忘了一般:“我从不曾想那么多,我只想你活着。”
如
“如果我死了呢?”
“我不准你死。”
蓝褪一身狼藉的抱着相遂宁冲出洞穴,身后跟着出来的,是长如绸带的烟雾。
禁军们提着木桶灌了水来,一桶一桶的水倒灌进洞穴里,渐渐的,洞穴里的火渐渐的小了,渐渐的化成了灰,随着水流落到了地上。
蓝褪抽出刀来,长刀一挥,切下一层厚厚的草来。像一个软垫。
他轻轻的将相遂宁放到软垫上,抽刀对着自己的衣袖一拉,便拉下一块布条,就着水桶里的清水,他沾湿了布条,细心的给相遂宁擦脸。
或许是烟熏的,或许是火烤的,相遂宁的整个人黑的跟刚从烤架上取下来的地瓜一样。
蓝褪轻轻的擦她的脸庞,擦她嘴角的灰尘,待擦干净了相遂宁的脸,又为她理了理头发。
相遂宁纹丝不动。
明珠扑跪在相遂宁身旁,早已吓哭。
自家小姐这烧的,跟灶膛里掏出来的棍子一样,直挺挺的,一动不动,这还能有救吗?
她哭,也并不是因为没有看好主子,可能会遭受责罚,而是因为她自小跟随着相遂宁,早把相遂宁当成了亲人,如今相遂宁若有万一,她第一个便伤心欲绝。
“小蓝大人,我们姑娘……”明珠几乎是泣不成声:“我们姑娘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她人善良,菩萨一定会保佑她。我们姑娘是何等的聪明啊,她被挟持到这洞穴里,无法张口说话,便指了指她的裙子,她的裙子是蓝色的,我知道,她是让我去叫小蓝大人你。可惜……都是我不好。”
“明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蓝褪安慰她。
“都是我不好……我跑的太慢了,去了公子府上,才知道公子在城中当值,我又去找公子,路上便耽误了时辰,回来晚了……让我们姑娘受这样的罪……如今姑娘生死不明,都是我的错。若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想活了,我要跟姑娘一起死。”
明珠说着,伏下身去,搂着相遂宁的脖子就哭:“二姑娘,二姑娘你不要死,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啊二姑娘。”
“咳咳咳……”相遂宁觉得像是坠入了无边的深渊,什么都抓不住,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像是悠悠的云雾,就那样晃晃悠悠的跌进深渊底部。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搂了她的腰,似乎有个肩膀让她依靠,似乎有人在为她擦脸,有人在哭,有人在默默的守候,她像是从混沌里走来,猛然听到耳边有脚步声,有泼水声,有刀剑划过盔甲的尖利的声音,还有人在草丛里穿梭的声音,有“呼呼呼”的风声,还有急促的木鱼声,遥远的诵经声。
这些声音交错融合,像网一样将相遂宁包裹在里面。
这是凡世的声音,不是那个死亡的深渊。
她还活着。
竟然没被烧死。
也没有被烟给呛死。
身下是软软的,还有青草的香气,有软软的草蹭着她的耳朵,好痒啊,痒的她想打一个喷嚏。
那就打一个喷嚏好了。
“阿嚏……”相遂宁身子一抖,喷出一嘴浓烟来。
“姑娘,姑娘你还活着。”明珠惊喜万分,抹抹眼泪想去扶相遂宁:“姑娘,你不用死了,我就知道,菩萨会保佑姑娘的。”
相遂宁的眼前还是灰蒙蒙的,就看见一个穿油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婢女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伺候的无比殷勤。
还有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铠甲,戴着黑色的头盔,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清澈干净,坚毅勇敢。他的呼吸透过铠甲传来,温热的,男人的气息,有淡淡的汗味,淡淡的甜味。
相遂宁想要坐起来,可努力挣扎,无济于事。
“好疼。”相遂宁又咳嗽了一声。
“二姑娘,你受苦了。”蓝褪伸手,想放平她的肩膀,可伸出手来,又觉无处安放。
洞穴里时,怕她死去,一刻也不敢耽搁,脑子里一片空白,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抱起她就跑。
如今松懈下来,想要给她点安慰,却发现没了那股子拼命的精神,竟连碰触她的勇气也没有了。
“二姑娘哪里疼?”蓝褪凝神望着相遂宁,全然不顾他自己的手在流血,他的胳膊也在流血。殷红的血透过铠甲渗出来,在雨花石铺的地上开出暗色的花来。
相遂宁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的伤况,觉得喉咙里又酸又涩,眼睛里也湿润起来:“我不疼……一点儿都不疼了。”
“如果疼,就喊出来吧。”
“不,不疼。”相遂宁垂下眼眸,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落到唇角:“刚才我差点害死……咳咳咳……小蓝大人吧。”
“你好好的,我便心满意足。”
“小蓝大人疼不疼?”
“不疼。”
“真的吗?”
“真的,一点都不疼。”
他越是这样说,相遂宁就越觉得愧疚。
都是她害的,害得他又流了血。
要知道他可是长信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啊。
公主疼他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是相遂宁又置他于险境。
她差点没命,也差点害了他的性命。
万一在洞穴里出不来,被着火的木头砸伤,或者被掉落的石头碰到,被火灼烧,被烟熏呛,那都是要命的。
她明知道蓝褪是长信侯府的命根子,是重点保护的对象,凡事不应该打扰他,更不能让他以身犯险。
可在被拉进洞穴的一瞬间,她心里想的,能救她的人,唯一的人,只有蓝褪。
此时此刻,蓝褪就陪在他身旁,虽然那一身黑色的铠甲很冰凉,虽然戴着黑色头盔的他只是露出一双眼睛,虽然他的手上满是烟尘,可他于相遂宁而言,却是最安全,最坚实的臂膀和依靠。
重生到相家,不曾有长兄,幼弟不谙世事,那个爹,多半也是指望不上的。
蓝褪的胸膛和他的担当,带给相遂宁的,是对男人的刮目相看,是一次洗礼,是欣赏和仰望。
似乎有他在,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似乎有他在,哪怕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也能转危为安。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总在危难之中想到他而不曾想到别人的理由吧。
“小蓝大人……”相遂宁挣扎着说话。
“是不是草不够厚,硌的疼了?”蓝褪一条腿半跪着,蹲在那儿跟她说话。
相遂宁摇摇头,努力抬起胳膊指指洞口:“那里面……”
“洞穴里着火了,禁卫军已经扑灭了火,没事了。不要害怕。”
“那里……”相遂宁忍着胸口的疼痛:“那里面有人……有人……”
“我刚才进去,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想来他们已经听到动静逃走了。”
“啊?”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这个洞穴的另一端出口在哪里,刚才已经派人守住另一端出口了。”
原来如此。
蓝褪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果然就有禁卫军小跑着来报:“蓝大人,客堂门口已经堵住了,果然如大人所料,那洞穴的另一侧出口在客堂里,他们从地下钻出来以后,钻进客堂里,想从客堂里跑出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不知我们早就派了人在那里把守,给他们来了个瓮中捉鳖。”
“很好。看住他们。”
“可是大人,其它几个人倒是好对付,见了咱们禁卫军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动弹不得,倒有一个僧人,胆子大的很,持刀想溜,住持来了,让他放下屠刀,他也不肯。”
“那他便不是真正的僧人,自然是个假冒的。”蓝褪推测着。
他果然是个聪明的。
郭铴穿着僧衣,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不过是想让人误以为他是僧人罢了。
蓝褪未见其人,却能戳穿他的把戏,算是机智了。
禁卫军有些为难:“那几个人颇为诡异,女子皆系面纱,我们已经吩咐她们,不准装神弄鬼,让他们把面纱都取下来了。那个僧人……那个人……戴着面具的,却无论如何不肯取下面具,住持劝了他几句,他就拿刀挟持了住持……正僵持不下呢。请蓝大人去看看。”
是得去看看了。
护国寺的住持,便是皇帝见了他,也要以礼相待,这个郭铴,敢劫持住持,看来也是狗急跳墙了。
相遂宁躺了一会儿,觉得喘息稍微好了一些,便由明珠扶着站了起来。
“你再歇一会儿。那些人在客堂,似乎有难缠的,你去了会有危险。”蓝褪温和的望着她:“你刚受了惊吓,不能再受惊吓了。”
“你带我去客堂,我认识那个劫持住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