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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等死

    “娘也不必这般。”汤小娘咽了口芹菜,又不慌不忙地吃了口米饭:“怎么会是谣传呢?这些天郭公主天天去宫中请太医,太医院的太医被她请了个遍,可惜没一张方子有用的,民间那些稍稍医术好些的,也去过长信侯府了,都说不可救了,可不是要死了吗?”

    “你又偷跑出去。”

    “我……我……我也只是昨儿傍晚时分出去探探风头,又联系了几个医术好的大人,万一咱们府上有什么事,也不至于临时抱佛脚不是。”

    “难得你想着,你不出去,就是给府中省事了。”

    相老夫人跟汤小娘长枪对短刀的来了一顿。

    其它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这种场面,他们早习惯了。

    相遂宁的筷子掉了,婆子又递上来一双新的。

    她握着筷子,想去夹一块竹笋,可手抖得厉害,怎么都夹不住。

    “遂宁,你怎么了?”相老夫人握住她的手。

    不想让相老夫人担心。

    相遂宁强装镇定,将筷子放下,拿出手帕擦擦嘴:“我吃饱了祖母。”

    汤小娘冷冷一呵:“不过是说说瘟疫的事,瞧瞧把二姑娘吓的,饭都用不下去了,以前我总以为二姑娘是个胆大的孩子,现在看看,胆子还不如三姑娘呢。”

    “此时不是论胆大胆小的时候,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汤小娘又欲分辩,相大英在桌下踢了踢她的脚。

    怎么好好的饭不香吗?怼天怼地的,还怼上瘾了。

    “我记得,长信侯府的公子,蓝褪,比咱们二姑娘三姑娘大个两三岁,是个争气的孩子。”相老夫人放下碗筷回忆道:“他做了禁卫军以后,不是还来过咱们府里吗?长相不错,武功也好,是个好孩子。当年郭公主下嫁长信侯,那时候的长信侯也不过是宫中藏书阁里一名小官,二人成婚以后,得了这儿子,自然是宝贝的紧,若说银子,长信侯府是花不完的,只可惜,这孩子从小身子骨不太好,偏比别的孩子弱些。后来习了武,倒壮了一些,不料此次瘟疫,他染上了,真真是可怜。”

    藏书阁。

    相遂宁听到这三个字,心里就像照进了一束光。

    她起身欲走。

    相大英道:“你去哪?”

    “我去趟长信侯府。”

    “母亲,都是你把二姑娘给惯坏了,什么时候了,她还要去长信侯府,便是没有瘟疫,她一个姑娘家这样贸然前去,岂不是失了相家的脸面?”

    相老夫人从来都听从相遂宁的:“遂宁想去,自然有她想去的道理。”

    桌上有一碗辣炒蛤蜊,相嫣拿起一个蛤蜊,噘嘴吸了蛤蜊壳子里的汤水,而后把蛤蜊壳子扔在桌上,拿起白毛巾净了净手:“我偏是个爱吃的,不像咱们二姑娘,心里老惦记人。”

    这话说的很明显了。

    “如果府中不想招惹麻烦,便让我去长信侯府。”相遂宁不卑不亢。

    “怎么,蓝褪若死了,长信侯府还找咱们麻烦不成?”相嫣冷哼了一声。

    “长信侯府会不会找咱们麻烦,你心里不清楚吗?”

    “此话怎讲?你细细说来?”相大英看相遂宁态度坚决,想着其中或有内幕,这内幕可大可小,不是能马虎的。

    “还记得那晚中秋宴吗?三姑娘在闹市里惹了事非,眼看就有麻烦,是小蓝大人为她解了围,当时小蓝大人为了给她解围,还受了伤,后来小蓝大人就病倒了,到现在也没有好,焉知这其中没有厉害关系?如果小蓝大人有个好歹,等公主查明了这一切,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

    “胡说。”汤小娘有些不服:“便是他帮了嫣儿,也不是求他帮的,不过是看我嫣儿姿色出众,他打着什么鬼主意罢了。他若死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小娘不如留着跟郭公主说。一旦小蓝大人没了,郭公主悲痛欲绝,小娘的这些话,公主听了,不知会怎么样。”

    汤小娘拿了个包子,吸了口里头的汤汁,把自己的嘴堵上了。

    心中懊恼相嫣那一晚惹事,蓝褪又帮了忙。

    要知道蓝褪在青城巡逻那么些天都没事,帮了相嫣以后,他就病得不行了。

    这任谁,都能从中扯出点关系来,何况是公主。

    到时候郭公主万一怪罪相嫣,她小小的年纪可如何承受的了?

    只是不明白,相遂宁要去长信侯府做什么。

    “遂宁啊,外头危险,你真要去?”相老夫人总是不放心的。

    “祖母,我会小心一些。”

    “不让你出门,偏要出门,再连累了我们。”相大英嘟囔了一句。

    汤小娘及时拉了拉他的胳膊:“二姑娘想去便让她去吧,到了长信侯府,二姑娘好好说说,毕竟这府中一摊子事,我也走不开,你爹虽然不上朝,还要在家里听吩咐,你弟妹尚幼,你祖母年纪也大了,只有你去,最合适。”

    马车已经套好。

    为了破财免灾,汤小娘还备了一件薄礼。相老夫人也拿出了一盒子珍藏的灵芝:“我把这灵芝送出去,不是为了道歉的意思,全因为蓝褪他是个好孩子,如今他病成这样,这灵芝不知有无用武之地,全是我的心意了。”

    小厮将汤小娘备的一件薄礼提上了车,又将装灵芝的锦盒也装到了车上。

    很快就到了长信侯府。

    奇怪的是,这一次,长信侯府没有关门。

    站在门口的台阶向里望,能看到高高的影壁。影壁那做了小桥流水,还有几块长了苔藓的山石,山石之下,又摆了几个瓷盆,盆子里装着半人高的仙人掌,还有几丛开得正艳的花,层层叠叠的,那么旺盛的生命力,能从石头缝里探出头。

    长信侯府的小厮垂头立于门口,两边分别一个,似乎有些丧气。

    偶遇穿三品官服的人,带着家眷往公主府里去了。

    不一会儿,又有个穿四品官服的人,带着夫人进去了。

    小厮在门口,拿了拜帖送进去,一会儿功夫,就请了各位大人进去。

    见相遂宁一个姑娘家来了,便问:“姑娘何事呢?”

    “我们是相府里的,代相大人来探望。”明珠回道。

    小厮又进去通传了一回,不一会儿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穿过影壁,能看到面前的九曲回廊。

    有丫鬟在前头引路,穿过一片开得茂盛的花丛,过两个垂花门,便见到了公主。

    公主的下首,有两位面生的夫人,一个穿福字纹对襟开衫,头戴八宝福字簪子,另一个穿暗紫色长裙,梳着高髻。

    二人轮番的劝慰郭公主:“公主放宽些心吧,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这样不吃不喝的,姎儿姑娘也要伤心的。”

    公主在蓝褪的卧房中,她倚窗而坐,面前的点心跟茶水一动未动,两位夫人的劝慰,她似乎是听见了,又似乎是未听见,只是不答话,看着呆呆的,眼神空洞的很。

    “公主多少用一些吧。”伺候的婢女小声劝道:“公主已经一天茶水未进了,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褪儿已经两天茶水未进了,他怎么受得了呢。”公主低下头去,发间的步摇随着暗淡的天色摇晃起来,她眼圈发红,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流泪,只是拿手帕子捂在眼睛上:“近来青城风沙大。总觉得天气浑浊的很。以前这种天气,我是不会让褪儿去当班的。或许,以后褪儿再也不用当班了吧?”

    婢女不好接话。

    相遂宁来到公主面前,给公主行了礼。

    淡青色广袖衫子,及地百褶绣水仙花裙子,腰系灰色宫绦,乌发垂于肩后,只随意的挽着,在挽起的发髻上插了一根银簪子。

    素净,淡然。

    公主点了点头,让她起来,赐了锦凳,又让婢女上了茶:“多谢你们想着了,先头张大人,李大人也来了,长信侯在正堂那里待客,你能来,算是有心了。回去告诉你的爹娘,这份情,我记下了。”

    公主声音嘶哑,想来背地里已经哭过几次。

    卧房气氛压抑,大伙都不敢发出多大的响动,生怕惊了蓝褪。

    或许也惊不到他了,他已经一天多醒都未醒了,自那日相遂宁走后,他轰然倒在床上,额头烧得烫手,后来渐渐的,叫也叫不醒了。

    似乎卧房里的味道有些变了,是药味儿淡了。

    “小蓝大人今儿可服了药?”

    公主的婢女摇摇头:“打今儿起,已经没给公子用药了。”

    公主叹了口气:“既然褪儿已经无人能救,为什么不让他走得体面一些,那些药甚苦,苦得我都不忍心让他喝,不喝也罢,反正都是无用的药。”

    相遂宁没答话,这片慈母之心,她也不忍打断。

    公主又叮嘱婢女:“去外面剪些花来,剪那些最香的来插瓶,就摆在公子的床头,不能让公子带着一身的药味儿去那边,这药味儿,他大抵是不喜欢的,还是有些香味儿的好,让他香香的上路,他平素极爱干净的。”

    公主说得伤感,惹得旁边的两位夫人也红了眼圈。

    相遂宁恐怕是这堆人里,唯一一个还清醒的。

    “公主,我能不能看看小蓝大人?”

    她的话让公主有些疑惑,堂堂的相府二姑娘,当着众人的面说要看蓝褪,男女授受不亲,这似乎不大恰当,再说,太医也交待了,不要离蓝褪太近,不安全。

    “你当真要看他吗?怕你有危险。”

    “我不怕危险。”

    “那……你想看便看吧。”郭公主有些无奈。

    她只当相遂宁是爱慕蓝褪,要知道,蓝褪有才有貌,青城不知多少贵女倾心于他,好在公主拦得紧,整日里也是日防夜防,就这面前的两位夫人,其中一位的女儿,也曾因为多看了蓝褪一眼而害羞的半个月没睡好。

    平时哪个姑娘敢说看看蓝褪,郭公主一定拦着。

    现下情形,不比以前了。

    就像那位半个月没睡好的贵女,知晓蓝褪病了,不是头也没敢露吗?

    郭公主敬佩相遂宁的勇气。

    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只为看蓝褪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成全的。

    “你去看吧。”郭公主交待,早有婢女将卧房的帷帐掀开挂于金钩之上,又将蓝褪床上的锦帐掀开。

    掀开锦帐的一瞬间,两位夫人就惊得站了起来:“我们已经叨扰公主很长时间了,不便再坐下去,先回了吧。”

    公主点头。

    怕死,是人的天性。

    不怪她们。

    这几日来府上探望的人,不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吗?比起那些凳子都没捂热的,这两位,呆的时间已经算长的了。

    蓝褪躺在那儿,垫着瓷枕,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动也未动,嘴唇惨白,一只手放在身侧,还保持着他拔刀的姿势。

    如果此次再不能救他,此生将是永别了吧?

    上一世,蓝褪不是死于瘟疫,上一世,也没有瘟疫。

    那这一世,是蓝褪的命运改了吗?

    相遂宁蹲下身子,摸了摸蓝褪的脉搏。

    很弱,弱得几乎解摸不到。

    太医们说得没错,准备后事,是近在眼前的事了。

    “相姑娘懂医术?”公主有些意外,也有些盼望,她已经不知该盼望什么了。

    “略懂一点点,看过几本医书。”

    “噢。”公主心中点了那么一小点的火苗,瞬间又熄灭了:“咱们宣国,懂医的女子不多,有的,也是治妇人之症。”

    “小蓝大人他…….脉象熹微。”

    “我知道。”

    “公主打算怎么办?”

    “没办法,除了等死。”公主仰起头,努力让眼泪流回去:“我从小是金尊玉贵,从不知世间还有等死二字,一开始,我不相信,如今,却不得不认命,除了等死,再没有别的法子。”

    “我有一个办法,也是我的妄想,不知能不能救小蓝大人的命。”

    “你有办法?”郭公主激动得按着小几站了起来,围着相遂宁转了两圈才扶着头坐了下去:“刚才是你说……你有办法?”

    “是。”

    “你有什么办法,快快说出来给我听。如果你真能救得了褪儿,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只要我有的,都能给你,千万两银子,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