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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蝎子

    “这种骗人的把戏,我五岁的时候已经会了。”相嫣一哼:“青城大街上怎么会有蛇?你只不过是想借机搜我的身罢了。”

    五岁的相嫣,曾将一只用面捏的涂了墨汁的黑蝎子放在相遂宁的脚面上,那蝎子捏得张牙舞爪,颜色也是黑的透亮,猛一看,蝎子肚子圆鼓鼓的,尾巴上的毒针一颤一颤的。

    相遂宁当时就吓得哭不出声,一阵害怕,跌跌撞撞往后院跑,跑得太急,慌不择路,一脚踩空还给掉进了池塘里,那时数九寒天,寒风呼啸,雪下得漫过了脚踝,虽裹着披风,可一点儿也不管用似的,人被冻得缩着脖子哈手。

    这一脚掉进湖里,湖面上薄薄一层冰碎了,一瞬间寒凉刺骨,那种钻心的疼,像有人拿刀子在剜她的肉,那一刻她哭不出来,甚至呼吸不上来,只觉得漫天的水,周身的冰锥子。

    这事传到相大英那里,相大英说她淘气,好好的去湖边玩什么,罚了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一个月月例,还罚她半个月不准出房门。

    她关禁闭的时候,相嫣还捏着那蝎子去找她,当着她的面,将蝎子一点一点儿的掰碎,还嘲笑她说:“只有你才这么蠢,只是面捏的蝎子啊,就把你吓成这样,没有出息。”

    时移世易。

    相遂宁说有蛇,相嫣是一万个不相信。

    她玩剩的手段,相遂宁又提起来了吧?

    “真的有蛇。”相遂宁脸都吓白了:“一条细细的蛇,摸上去冰凉冰凉的,被我甩进马车里了。你小心些,好像是一条绿蛇,有毒。”

    “骗子。”相嫣白了相遂宁一眼。

    突然,她感觉到裙子里有些冰凉,八月十五,坐在马车里,风也没有一丝,应该不会有凉意啊?

    似乎有个东西在她腿上爬行。

    那东西是凉的。

    是长的。

    相嫣撩开裙子一角,马车里虽昏暗,可她还是瞧见了腿上那个绿色的东西,比小拇指还细些。

    “有蛇——”相嫣大惊失色,极力抖动裙摆,似乎是她抖动的幅度太大,那绿蛇竟匍匐往她大腿上去了。

    这是一条好色的蛇啊。

    这是一条有智商的蛇啊。

    若是钻到大腿上,那可怎么办啊,该喊谁来救命?若是被它一口咬在大腿上,那是救还是不救?以后如何见人?

    相嫣几乎吓哭了:“来人啊——有蛇——有蛇——就在我腿上。”

    她慌不择路,跳下马车开始跺脚,春鱼也扑了上去,帮着相嫣抖衣裳。

    很快,那蛇就掉了出来,还是弯曲的。

    相嫣吓得不敢直视,只说:“快点弄走它,快点弄走,别再让我看见。”

    赶车的小厮跑上来英雄救美,蹦到那蛇上用力的踩了几脚,本想踩死它的,不料把它给踩扁了。

    脚感不对啊。

    小厮低头一看,哪里是什么绿蛇,不过是一根蒜苔。

    一根蒜苔。

    绿的。

    长的。

    冰凉的。

    还是弯曲的。

    “三姑娘,这根本就不是蛇,三姑娘误会了,这是一根蒜苔。”

    “蒜苔?”

    “三姑娘若不信,自己来看看。”

    蒜苔被踩扁了,空气中有股辛辣的菜味儿。

    相嫣犹不敢上前,只是隔着春鱼探头观望。

    地上被踩扁的东西,还流了绿色的汁液,没有头,也没有尾巴。

    可不就是蒜苔嘛。

    “你…….你骗我?”相嫣脸色涨红:“这分明不是绿蛇,而是你捡的蒜苔,怪不得刚才你蹲下去,回来的时候就嚷嚷着有蛇,你个骗子。”

    “我是骗子,可你不也是吗?大家彼此彼此。”

    “你骗我是何意?”

    “我的意图很明显啊。”

    “嗯?”

    “你看看地上。”相遂宁指指相嫣的脚下,相嫣一低头,如被雷劈。

    那支琥珀簪子正乖乖地躺在她脚下,琥珀的光虽不如明珠那般耀眼,可这么纯净硕大的琥珀,还是把围观的吃瓜群众震惊了。

    真有钱啊。

    这琥珀簪子够普通老百姓过好几年日子了吧?

    “我的簪子怎么在这里?肯定是……肯定是他们几个抢了之后,怕被人发现,便扔到了地上,以为这样……就没人注意了。”

    相嫣有个优点,扯谎扯得连她自己都快要信了。

    围观的群众有些不乐意了。

    “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满嘴跑驴呢?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那琥珀簪子,就是从姑娘的袖子里掉出来的。”

    “是啊是啊,刚才她们主仆一通抖衣裳,就把簪子给抖了出来。唉,一开始她叫得那样惨烈,我还以为是那几个男人抢了她的东西,我还冲那几个人扔了一筐子鸡蛋呢,如今想想,我这不是裹乱吗?可惜了我那一筐子鸡蛋了。原来长的凶神恶煞也不一定是坏人,长的好的姑娘,骗人才最真。”

    “再胡说,撕烂你们的嘴。”春鱼护在相嫣前头。

    一个大婶扔了根胡萝卜出来,胡萝卜不偏不斜,正好架在春鱼头上,大婶有些愤怒:“这不是刁奴吗?也是做奴婢的,怎的就如此凶?明明是你们主仆诬陷于人,反倒你们有理一样,快给别人赔不是。”

    相嫣什么时候给别人赔不是?

    在她这里,都是别人的不是才对。

    以前她若做错了什么事,或是说了什么谎,即使被揭穿,流两滴眼泪就行了。

    赔不是,那是别人干的事。

    可围观的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打了王章的娘子,这几个男人替王章娘子出头,如今里里外外的百姓又为这几个男人出头,她怎么招架得住。

    这里不是相府。

    相嫣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几个围观的半大孩子已经握了棍子在手里:“这个撒谎精再不道歉,把她的马车给砸了。”

    春鱼吓得小腿哆嗦,只得附耳跟相嫣说道:“三姑娘,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不必跟这伙人计较,他们不过是想要个道歉,那就道歉好了,身上又不会掉块肉。”

    “我爹是二品大员,我是正经的主子,怎么可能跟这帮刁民道歉?”

    “可……三姑娘若不道歉,民愤难平,咱们怎么回去呢?有危险怎么办?”

    相嫣沉默了一下。

    春鱼如热锅上的蚂蚁,眼看老百姓越聚越多,她的鼻尖都挂满了汗珠。

    若这些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们主仆今晚要折在这里啊。

    “三姑娘——”春鱼祈求地看着相嫣,如今不是摆小姐架子的时候,赶紧道歉才是正理啊。

    相嫣眼睛一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后她眼睛一睁,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而后眼睛又一闭,便再也没有睁开,她的身子轻飘飘地歪了下来,正好歪在春鱼的身上。

    “三姑娘……三姑娘……”春鱼吓得不轻,赶紧用手去触相嫣的鼻子,看看还有没有气,待她探相嫣鼻息的时候,相嫣挨着她的耳朵,将脸埋入她的发间,小声嘟囔了一句:“快扶我回府。”

    春鱼何其聪明。

    或者说,在相嫣身边历练久了,自然一秒入戏,她装出很无助很害怕又很紧张的样子,带着哭腔道:“求求你们了,别围着了,我们姑娘晕过去了,我得带她回去看大夫。”

    围观的皆是良善之人。

    春鱼这样说,他们便也不再为难。

    “没想到这姑娘嘴硬的时候是真硬,胆小的时候,也是真胆小啊。”一个人打趣。

    另有人附和:“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既然她都吓晕过去了,想来也受到了教训,咱们再逼下去,倒是斤斤计较了,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里有人拍掌,掌声落后,围观的人便如潮水一般散开去。

    春鱼捡了琥珀簪子插入相嫣发间,又叫来小厮,一人扶相嫣一只胳膊,半扶半架的,把相嫣装进了车里,放下车帘,小厮手中的鞭子一甩,马车便“哒哒哒”往着相府方向去了。

    彩虹携她的丈夫及几个老乡给相遂宁行礼,自然是千恩万谢的。

    “不必客气,你们没有抢东西,所以还你们清白也是应该。”

    “二姑娘聪明机智,救了我们好几回了。”彩虹哽咽道:“今晚原是我们不对,我们是什么身份,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偏要出来替他人出头,可想是越帮越忙的,虽今夜是八月十五,我们也应该听二姑娘的话,老老实实在桥洞呆着,如果不来闹市,就不会发生这事了。”

    几个汉子又冲蓝褪行礼:“多谢公子不杀之恩。”

    蓝褪到底有些尴尬。

    或者说,有些臊得慌。

    他听到动静,以为相遂宁有难,便不顾一切飞身而出,刚才他的刀已经架在他们的脖子上,现如今他们脖子上还有隐隐的血痕。

    想来是他错怪了他们。

    他下手也有些狠了。

    他在青城当差这些年,手上的轻重自然拿捏的准,且办了那么多案子,抓了那么些人,从来就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啊。

    这晚真是破了记录了。

    他也在想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他以为这些人侵犯了相遂宁吗?

    他抬起头,正好迎上相遂宁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叠,只觉得脸上一红,耳朵都是热的。

    赶紧扭向别处,假装在看月色。

    “以后我们一定听二姑娘的话,再也不敢乱跑了。”彩虹携丈夫等人给相遂宁及蓝褪深深鞠了一躬:“今日八月十五,景致极好,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二姑娘跟公子赏月了,这就告辞回去了。”

    彩虹等人离去以后,打铁铺子门口只剩下相遂宁跟蓝褪。

    这种时候,明珠知趣,远远地站到一旁去了。

    相遂宁一回去,踅摸不到明珠,还有些不习惯:“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回姑娘,我这里的月色很好……所以我想看一会儿。”明珠也会撒谎了。

    她站在打铁铺子的巷角,头上是一块旧雨布,抬头莫说是月色了,怕是连鸟也不见一只。

    相遂宁跟蓝褪隔着打铁铺子外头的旧炉子站着。

    她站在东头。

    他站在西头。

    旧炉子上有一柄旧刀,因为天长日久没有清理炉台,且风吹日晒的,旧刀上落满了灰尘。

    相遂宁为免尴尬,伸出手指点了点旧刀:“小蓝大人——”

    蓝褪的手已经覆在她的手上。

    相遂宁脸一红,呆若木鸡。

    甚至她的手也忘了抽回来。

    蓝褪闪电般把他的手抽了回去,怕被人看见似的,背于身后,或许是尴尬,或许是紧张,他的嘴唇有些颤抖:“相姑娘…….对不起。”

    “没关系。”

    “我…….不是故意的…….”蓝褪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镇定些:“刚才我以为姑娘要去拿那柄旧刀,所以才想拦着姑娘。”

    “为什么不能拿旧刀?”

    “那刀虽蒙了尘,可是否锋利,谁也不知,且时间长了,刀的木柄早已侵蚀掉了,握住刀身的话,或许会割伤,要知道,利刃埋在土里上百年,出土依然能削发如泥。”

    原来蓝褪是担心她。

    相遂宁心中荡漾了一下。

    “你若想玩刀,玩我这一把。”蓝褪说着,在腰间一扯,便连刀带鞘取了下来,双手捧给相遂宁。

    受宠若惊。

    把自己的配刀给别人,这是多大的信任啊。

    要知道蓝褪的刀,可真的是削发如泥。

    相遂宁摇摇头,没有接。

    默默站了一会儿。

    “我该回去了。”相遂宁看看蓝褪。

    “我……我也该去巡视了。”

    “小蓝大人要往哪巡视?”

    “我……本该沿着护城河……往宝隆街,再往……”

    “小蓝大人走错路了。”

    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此话一出,二人又尴尬了。

    “那……就此别过姑娘,我去当值了。”蓝褪拱了拱手,转身朝宝隆街的方向而去。

    甚至,他连头也没回一下。

    相遂宁默默地跟着蓝褪,离他始终有十来步远的样子。

    明珠小心翼翼地追上来,摇着相遂宁的胳膊道:“姑娘怎么不跟小蓝大人去散散步?如此好的月色,岂不是辜负了?”

    “小蓝大人哪像咱们这样清闲,他还有公务。”

    “小蓝大人还有什么公务?”

    “巡逻。”

    明珠有些遗憾:“唉,没想到小蓝大人要巡逻这么久啊。姑娘,咱们回去吧,三姑娘都回去了,老爷知道姑娘不回去,说不准又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