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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端瓜子

    宗人府,顾名思义,是关宗室子孙的地方,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宫中的阿哥公主,一旦犯错,往往会被塞进宗人府思过。

    自然,去宗人府不会用刑,也不会受多大委屈,宣国的宗人府,多数是给老百姓看的。

    皇上把郭铴丢去宗人府,是要包庇他了。

    周大人官场沉浮,怎会不知,撩起袍子一跪,还帮郭铴说话呢:“二皇子到底年轻,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皇上也不要动怒,当心身子。人死不能复生,常公公有生之年,得皇上器重,他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皇上子嗣有损。”

    皇上没有说话,但脸色还好,说明周大人的话他听进去了。

    周大人又道:“事情已经出了,八喜也已经偿了命,人又是他下手杀的,也算公平。横竖没人看到二皇子指使他杀人,或许八喜是随口攀咬的呢?那他死的也不亏。”

    替皇帝解了围,理由还很充分。

    这样的下属,皇上很需要。

    雨停了。

    太监们开始在宫殿中清扫。

    小太监躬身来添茶,皇帝还特意让小太监给周大人并相遂宁上了茶。

    能喝上宫里的茶,说明皇上器重,多少王宫大臣来了,皇上未必赐茶呢。

    周大人喜滋滋地喝尽了茶,等着皇上的嘉奖。

    “周升,青城乃是天子脚下,十分重要。朕交给你管辖,不想在你治下出了这样的事,可见你监管不力。”

    “臣有罪。”周升赶紧放下茶盏跪了下去。

    “念在你抓凶十分迅速,且真凶已伏法死去,朕就不追究了,罚你三个月的月银,以后你要更用心才是。”

    “谢皇上,谢皇上。”周大人擦擦汗。

    “朕身边有个宫女,伺候人是极仔细的,朕瞧着你也忙,今儿你的衣袖都有些毛边了,这宫女,朕便赏给你吧,留在你身边照应着也好。”

    皇上话毕,便见一个掌鹅毛扇梳高髻的女子走了过来,丹凤眼,深眸子,眼波流转,温柔似水。再看周身的线条,高低起伏,脖颈又白又长,屁股浑圆一看就好生养,一双小脚穿灰色镶藏蓝花绣鞋,走路腰姿甚软,几乎无声。

    她先是伏地给皇上磕头,而后乖乖地退到养心殿外等周大人了。

    在皇帝面前晃的女人,哪怕是个做洒扫的,也是国色天香,比寻常的贵女都要漂亮。

    罚俸三个月,赏一个女人,周大人明明是赚了。皇帝也堵了悠悠之口。

    皇帝先打发了周大人,周大人领了宫女屁颠屁颠的走了。

    而后,皇帝又屏退了伺候的人。

    养心殿只剩下皇帝,合妃还有相遂宁。

    “合妃,铴儿的事,你当真不知吗?”

    合妃心中也委屈,明明是来送羹汤的,怎么皇帝还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吗?当即上前去揉着皇帝的肩膀,以十分委屈的口吻说道:“皇上,我是一点儿也不知啊。”

    “你儿子闯下这祸事,你这当娘的丝毫不知,岂不是失察?”

    合妃接不上话了。

    “铴儿自幼由你带着,近几年本事不见长,糟践人命的事倒干了不少,你这当娘的也应该反省反省。我把铴儿投进宗人府里去,你也不要去探望,更不要去送吃的送银子打点,让他静思己过,对他有好处。”

    “皇上,铴儿从小到大哪受过这般委屈?死的不过是个太监,铴儿可是皇上亲生的。”

    皇上缓缓抬头,目光灼灼望着合妃。

    合妃的手收了回来,养心殿里静极了。

    宫殿上头那群乌鸦肯定也知道雨停了,这会儿正拍打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那声音又尖又长,听得人毛骨悚然。

    过了许久,合妃才跪着道:“铴儿是皇上的二儿子,年纪不小了,是该替皇上分担的时候了,他做出这等事,让皇上操心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相二姑娘,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皇上终于问到了相遂宁。

    相遂宁默默在心中盘算了一番。

    周大人护着郭铴,皇上赏了他,显然皇帝是袒护郭铴的。

    合妃袒护郭铴,皇上又斥责了她。

    皇上的心思?

    反复无常又透着诡谲。

    这个问题不好下嘴啊。

    “我……我想回家了。出来太久了,我饿了。”相遂宁装糊涂,她上有老下有小,如果说错什么话,会连累相家,装傻总不会错的。

    她能做的,只能到这儿了。

    皇上哈哈笑起来,让宫女包了好几包的御用点心,亲自把相遂宁送到养心殿门口:“你这孩子,机灵中透着纯真,性子很是和顺,也会说话,倒比我的铴儿强些,以后他若跟你……也能让我省点心。”

    相遂宁从没拿正眼瞧过郭铴,皇上不会不知道。

    明明是一见面就互咬的两个人,皇上竟然还欲拉红线。

    皇上也在装糊涂。

    本以为出了这事,皇上会掐灭凑合相遂宁跟郭铴的想法,不料他根本没这意思。

    承欢殿。

    因落雨,承欢殿院中的四口大缸漫了水出来,大缸里栽了莲藕,莲叶田田,这会儿莲叶上全是豆大的水珠,又白又亮,很是好看。

    缸里养的大红鱼被水冲出来,弯的像月牙儿一样,首尾一挣,就在院中弹了起来,小宫女伏身去逮,好不容易逮着,鱼又一挣,加上鱼身很滑,就听“哧溜”一声,鱼蹦得更远了。

    实在逮不住,小太监便拿出兜网来,还没网到鱼呢,小太监脚底下一滑,滑出几丈远,把鱼也给踢跑了。又有小宫女加入进来,几条鱼忙活得大伙儿人仰马翻,可谁也没发出多余的声音。

    影壁前头是一簇开的甚好的海棠花,海棠花有粉有紫,密密麻麻地倚在一处,那花朵稠密的,从上头竟看不到下头的叶子。如今经了风又淋了雨,半数海棠花折了枝子落在地上,厚厚一层花瓣看着真是可惜。

    小宫女提着竹篮把海棠花拾进去,整整拾了四篮子,提到承欢殿中殿给梅贵妃看,海棠经雨,多美啊,海棠花上的雨水还未散尽呢。

    别宫的妃嫔就很喜欢下雨,因为一下雨,就有诗。

    比如“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比如“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比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比如“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总归下雨就好找话题,或是伤感的,或是惆怅的,随便聊聊,也能陪皇上聊上半天。万一皇上再由此生了怜惜之情,那陪皇上睡一晚上也有可能,毕竟宫中女人皆馋皇上身子,随便一个什么机会,都得抓住。

    宫女提着海棠花给梅贵妃,这落雨落花的,是很好的话题啊。

    不料梅贵妃根本不接招,连看也没看那海棠花一眼,什么诗句什么雅兴,她没有那般才情,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没读过什么书,玩不了那套虚的。

    甚至她都不喜欢下雨。

    “冲了我的鱼,折了我的花,这该死的雨。”梅贵妃歪在那儿由婢女伺候着捶腿。

    支起的窗子外头,是繁华的夏景,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海棠花的香味儿幽幽地传过来,廊下的青草又高了,青草味儿甚浓。

    梅贵妃就懒懒地歪着,她脖子里有一块很大的黑痣,足足有半个巴掌大,她一歪,那黑痣就从衣领中跑出来了。

    她降生时,脖子里就有一块痣,随着成长,那痣也长,等十几岁的时候痣已经长大碗底大了,虽请了许多大夫瞧,可喝药根本控制不住,多少银子花了也不管用。

    随它长吧。

    按理说,进宫需要查体,梅贵妃长这样的痣,本不能当选的,谁让皇上指明了要她呢。这些年也熬到贵妃的位置上了,更振奋的是,她这贵妃之上,并无皇后,所以后宫里几乎她说了算,那些个小蹄子敢在皇帝面前使狐媚手段,来给她请安的时候,一个个都得收起狐狸尾巴装贤良淑德。

    这会儿刚遣散了一众妃嫔,难得跟她儿子郭琮说上话。

    郭琮从上书房回来,虽打了伞,也湿了袍子,这会儿刚换上干净衣裳,坐在窗下又拿起了书。他倒是个爱看书的,人又瘦些,透着书生的气息。

    梅贵妃看到这个儿子,心里就自豪,她一个粗人,竟生出如此长进的孩子,那文章做的,连上书房的陈师傅都夸奖。

    “看久了书,会把眼睛看坏的,少看些,以后你做了皇帝,手底下有的人是饱读之士,你只需要管好他们就行了。”梅贵妃亲手扎了一块西瓜递给郭琮:“快吃点,夏天就快过去了,剩最后一茬儿西瓜了。”

    郭琮冲梅贵妃的贴身婢女长南使了个眼色,长南一挥手,所有伺候的人就都退出去了。

    “母亲不该当着下人的面说什么以后我做皇帝的事,让有心的人听去了不好。”郭琮年纪不大,已经知道提点他的母亲了,梅贵妃说话没个轻重,这宫中到处都是耳目,岂能不防?

    梅贵妃却不以为然:“你是皇帝的大儿子,这江水也是我娘家人帮他抢来的……所以太子之位早晚是你的,以后的皇帝可不是你嘛。你能文能武,其它的几个皇子都跟生瓜蛋子似的,你比他们强多了。”

    “母亲——”郭琮隔着窗子往外看看,还好没人,于是道:“父皇的儿子不少,跟我年纪相仿的也有好几个,母亲再不要说我当太子的话,二皇子郭铴虽书读的少些,可论武,他便比我强些。”

    “我听说你父皇把他扔宗人府去了,也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错。扔宗人府也好,省得他娘天天痴心妄想,还想她儿子当太子。”

    长南在外头小声传话,说是五皇子郭意求见。

    郭意比郭琮小三岁,论长相,也算模样周正,功课也不错,平时宫里有什么活动也少不了他。

    可惜他娘出身不高,所以按着母系出身算,郭意得往后排排。

    他甚少到梅贵妃这里来,梅贵妃也有些意外。

    郭琮只当郭意是找他的,见面就问他:“五弟,可是陈师傅又交待什么了?”

    “我有事跟贵妃娘娘和大哥说。”郭意淋了雨,衣裳还是湿的,这会儿跟个落汤鸡似的站在墙角,玉冠束着的头发还往下滴水呢。

    “长话短说,别耽误你回去换衣裳。”关心的话到梅贵妃嘴里,也变得不大好听起来,似乎一句话不对她就要撵人了。

    郭意有些尴尬。

    “五弟,你有什么话要跟我们说?”郭琮让人拿了厚毛毯来让郭意擦拭,又给他指了个凳,还让宫女给他端了碗茶。

    郭意扫了眼众人,似乎有难言之隐。

    就这鸡贼的小眼神就不招梅贵妃喜欢。

    一个庶子,跑到承欢殿来,偷摸的,不像有正经事的。

    郭琮会意,让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贵妃娘娘,大哥,你们可知道吗?二皇子郭铴被父皇关进宗人府了。”

    马后炮。

    郭铴被提去宗人府,一路上遇见无数宫女太监,这事早传开了,谁会不知?

    梅贵妃给了郭意一个不可描述的眼神。

    “你们知道郭铴为什么会被抓吗?因为他指使宫中的茶水太监八喜杀了常公公。”

    “你说什么?”梅贵妃来了兴致:“来人,给五皇子添茶,端瓜子。”

    郭意将郭铴勾结八喜杀人的事讲了一遍:“本来八喜没想供出二皇子来,还是我助了他一把。”

    梅贵妃看看郭琮,郭琮看看郭意。

    郭意有些得意地道:“八喜不死,郭铴肯定会救他出来,不如去害八喜,让他以为是郭铴干的,他一气之下说出勾结郭铴害人的事,父皇肯定会生气。”

    “你怎么害的八喜?”

    “我差人往牢房里送饭,酒菜里都有毒,然后告诉他是二皇子给他送的吃食,二皇子很快就救他出去,他没防备,吃了不少。”

    梅贵妃默然。

    郭琮默然。

    没发现啊,初长成的五皇子郭意竟有如此手段。

    刚才还说这群皇子都跟生瓜蛋子似的,郭意明明不是生瓜蛋子,他是熟透了啊。

    倒小瞧他了。

    梅贵妃在心中将郭意鄙视了一百遍,心眼比个子还高的东西,他能陷害郭铴,岂知不会陷害郭琮?此人人品堪忧不能不防。